司马昭在身后小声问我:“叔权哥?怎么了?”
我如梦方醒,压下心中千头万绪的感慨,稳稳地踩在地上。
这一步,仿佛一脚跨到十年之前,我与关兴、关羽父子在樊城之外的初见,与银屏在蜀中的相识。豆蔻年华的少女娇俏地蹦到我面前,对我露出一个神采飞扬的笑,脆生生地唤我“赵大哥!”
青葱年少。
如烟往事。
如今当年的少女脸上已经染了风霜,气质也变得沉稳,衣着装扮朴素中流露出一家之主的气度,从时间的长廊走到我面前。
“杜公子、夏公子大驾光临,薛某不胜荣幸。”银屏虽然穿着女式的常服正装,却用男式的礼节迎接我们。
杜敏赶忙回礼,并让司马昭将准备好的礼物送上,周群从旁接过,银屏向杜敏称谢,随后引着我们入府进门。
这一番礼尚往来,我都有意躲在杜敏后面,让他站在前台去应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我还是感觉银屏的目光有意无意向我投注过来。
莫非我现在这身装扮还是不够隐藏身份?
银屏将我们带到了正堂,宴席已经摆好,堂中已有两人,令我颇感意外。我定睛细看,其中一人竟是赵统,而另一人则是昨天在银屏的店铺中见到的那名陌生男子。
错愕之中,赵统起身道:“银屏,这就是你说的客人?真是好巧啊,这两位我也见过。”
银屏微微挑眉:“那真是好巧。文兴【注】是如何与这几位远道而来的公子相识?”
赵统简单讲过我们与他认识的过程,银屏频频点头,我却越来越汗流浃背。怎么感觉这个宴会越来越不对劲了?
跟赵统寒暄之后,我顺势问起那位陌生男子:“敢为这位公子是……”
赵统道:“这是我的副将马越,平北中郎将马岱大人之子,与我和银屏皆是世交。”
马岱,马超的堂弟,所以这个马越是马超的堂侄?仔细一看,果然这人鼻梁高挺,眼眶比一般人要略深,身材高大健壮,符合马家的西凉血统特征。
我给了司马昭一个眼神,让他小心一点不要多话,以免在两个武官面前露出破绽。司马昭暗暗对我微微点头。
一番客套寒暄之后,银屏招呼我们都坐下。杜敏、我、司马昭在一边,赵统和马岱在另一边,银屏自己居中坐主位。以茶代酒,菜肴一道道送了上来。
刚一坐下,她便落落大方地对我这边举杯:“银屏乃是女流,又是寡居。几位公子不嫌弃,愿与银屏公平做生意,银屏不胜感谢。以茶代酒,敬远方来客。”
杜敏的眼睛明显睁大了,举杯的手有点抖,支吾道:“寡居啊……那真是不易。不知薛掌柜……”
“是我夫君的姓氏。”银屏淡淡说着,目光却盯着我,“我本姓关,家父乃是大汉壮侯,两位兄长皆为国捐躯。银屏,不愿让关氏之名沾染商贾之事,故借用夫君姓氏。”
商人的名声自然不如武将之家,尤其是名满天下的关云长。银屏不愿用关氏的名号来做生意,我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偷偷看杜敏的神态,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开心的表现。毕竟他身为商家之子,可能最清楚商人在现今世道的地位。
司马昭忽然冒出来一句:“既然如此,又是女流,为何还要经商?”
他这话一说,马越的脸色明显不好看,瞪着一双牛眼盯着司马昭。
我心知不妙,忙打圆场:“我这个兄弟年纪小、不懂事,并无恶意,薛掌柜不要见怪。令尊威名远播,我们即便在江北也略知一二,故而有此一问。不知令尊与令兄过世之后,他们的爵位官职……”
赵统开口道:“爵位可以承袭,官职却不可。武将出仕,至少也需年满十六。”
言下之意就是关家现在没有能到出仕年龄的男丁。我记得九年前我离开成都时,关兴的孩子尚未出世,关平的儿子大约五六岁?勉勉强强,是不是也差不多可以熬出头了?
那,银屏自己的孩子呢?她和薛礼,应该是有孩子的吧?
银屏又看我一眼,淡淡道:“希望家父传到江北的不是什么不好的名声。粗茶淡饭,怠慢了诸位,不必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