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的天幕像一块沉甸甸的铁板,封住了苍穹之下全部的希望。在遥远的天际,一颗散发着幽光的星星,镶嵌在铁板的边缘,像是一粒不起眼的灰尘。
饶星明停下脚步张望,感觉那颗模糊的灰尘清晰了些,隐约还能看到它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轨迹,比旁边大烟囱排出的废气黯淡多了。
男孩知道这只是他的错觉,电视上的专家说了,这颗小行星将在十年后撞击地球,所以对于地球上的居民来说,肉眼并不能观测到早一天和晚一天的区别。
尽管只是个十岁的小学生,但是在广播、报纸、亲朋好友的反复轰炸下,饶星明还知道,大洋彼岸的美国在二战时用两颗原子弹,毁灭了广岛和长崎的40万人口,持有的核弹头储备量在1966年达到顶峰,超过3.2万颗,已经解体的苏联,最多时持有3.4万颗,而这颗能用肉眼观察到的小行星,撞击地球的效果,相当于十万亿颗核弹同时爆炸。
不管是在哪个大陆、哪个半球,即使侥幸逃过一劫,未受小行星直接撞击,届时爆炸引发的遮天蔽日的尘雾,将导致植物的光合作用停止,6500万年前恐龙就是这么灭绝的。
饶星明一点也不为即将到来的厄运担忧。在爸爸的葬礼上,当亲戚们为这个没了父亲庇护的孩子长吁短叹时,爷爷站起来不耐烦道:“有什么好担心的,反正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比他没出息的爹,活的时间长。”
饶星明的父亲是一名法院执行死刑的司法警察。为了保护执行人的心理健康,规定注射按钮需由两人同时按下,如此这般,便无法确认囚犯具体是被谁执行了死刑。
第一次,饶父亲由于紧张慢了半拍,但是注射程序还是被成功执行了。向神父告解时,男人意识到,这样做可以摆脱心理上的负罪感,忠诚的信徒选择了渎职。
每次重复“不小心”的慢半拍后,他总是擦着额头上的汗,不好意思地向同伴笑笑,奇怪的是,对方的眼神也游移不定,揣着秘密的男人不敢深究。
也许老林知道,他理解我的信仰,所以帮我一把,饶父如是想。他没敢把感谢说出口,只是明里暗里帮衬老林一把,外人只当是他们总一起值班关系好。
直到一个晚上,当一群醉醺醺的老爷们讨论小行星是否真的会在数年后毁灭地球,忠诚的信徒坚称不会的,因为神会庇佑我们。
“老饶你杀了那么多人,还相信这?”一个关系好的同事开玩笑戏谑道。
男人嗫嚅着想要辩解什么,又闭上了嘴巴。同事却不会如此轻易放过他:“老饶,你不会以为老林真的没发现你的小动作吧?他将计就计,之后每次都只是把手指虚搭在按钮上,没有真的按下去。”
回想起犯人们临死前狰狞的面孔和恶毒的诅咒,可怜的男人变得脸色惨白,他与上前捂同事嘴的“老林”对视,对方正是他合作多年的拍档。
“老林”先移开了眼,男人陡然间什么都明白了。回家的路上,十年后将毁灭地球的小行星,此刻像是一个人畜无害的游戏像素,在夜幕中缓慢移动着。
都是我害的,他想。当晚,男人吊死在了家中。
自杀是有罪的,无法升入天堂,所以爸爸用这种方式惩罚带来灾祸的自己,饶星明对亲戚们的解释一知半解。
年幼的孩子既无法理解绝望的信徒,也无法理解疯子的歇斯底里。男孩把视线从天空中移到地面,消防车鸣着浑厚响亮的长音呼啸而过,远处的大楼硝烟滚滚。最近失火的地方总是很多,他听妈妈说过,这些案件并不都是失火,有的是故意纵火,所以放学后赶紧回家,不要去人群聚集的地方。
“可是学校的人也很多呀。”小男孩并不是很想去学校。最近老师都不讲课了,上课只是簌簌地哭,孩子们在班上乱扔飞机,闹做一团也不管。
“那你也要去学校,家里没人能照顾你。”妈妈疲惫地说道。除了科学家和社会运转必须岗位,所有成年人都必须应召进厂扭螺丝。被埋进故纸堆里的粮票闪亮登场,凭劳动公分换粮票。妈妈一个人养他,日子过得很辛苦。
上课的时候,饶星明自己翻语文课本,他对《什么比猎豹的速度更快》这篇课文最感兴趣,翻来覆去读了好多遍,却始终不解其意。
课文里说,光的传播速度是最快的,可是他用手挡住刺眼的光线,奇怪为什么这种摸不着的东西,在宇宙里跑得最快。要是老师能解释一番就好了,可是看着行尸走肉眼神呆滞的老师,饶星明又不敢开口。
上学的时候盼着放学,真的听到校长宣布停学的消息,饶星明的心里又有些失落,朋友们都住的很远,家里的电话又坏了,以后该跟谁玩呢?
一只黑色的鸟儿扑棱着翅膀落在了地上,它的羽毛凌乱不堪,原本油亮的黑色也蒙上了一层灰暗。
真可怜,要不我带他回家吧,治好了还能陪我玩。饶星明想,但是鸟黒色长喙发出沙哑而凄厉的哀鸣又让他望而却步。
真是瘆得慌。
有这种想法的并不止他一个,一群不良少年嘻嘻哈哈地追了过来,拿着弹弓要瞄准乌鸦,还在比谁射得准,显然受伤的翅膀正是他们方才所为。
尽管有些害怕,饶星明还是上前躬身护住了乌鸦,试图阻止不良少年的暴行:“你们不应该这样做,老师说,乌鸦是益鸟,是我们的好朋友。”
“呵呵,还老师说,这个傻子。”不良少年们纷纷取笑饶星明的学生气,却在对方的大义凛然前面面相觑。
这个年纪的孩子,谁不想当正义的伙伴呢?
“我奶说了,乌鸦的叫声不吉利,就是乌鸦把头顶上那颗惑星招引来的,你阻止我们,你是不是和坏人是一伙的?”不良少年中的“孩子王”,无法容忍外来者消解自己在群体中的权威,为他们的暴行找到了借口。
“我……”这老师可没教啊,饶星明一时语塞,不良少年们把弹弓对准了“邪恶的仆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