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登时有些慌张,取人性命之杀手,最不能乱的,便是心。
心一乱,便是将脖颈送至他人刀前了。
暗器如雨扑向阿九,阿九却已识得破绽,她腰肢一弯,侧身一闪之间,已逼近十一的身前。
软鞭破开暗器织就的罗网,缠绕上十一的身躯,软鞭上镶嵌的刀片当即张开,宛如大蛇身上锋利的鳞片,片片都刺进了十一的血肉之中。
“啊!”十一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刀刃切割着他浑身的血肉,他现下所受痛苦,堪比凌迟之刑!
十一的呼吸渐渐微弱,可阿九却又收紧了软鞭。
鲜血飞溅一瞬,十一彻底低下了头颅。
他竟被软鞭活生生地缠绕致死!
软鞭松开,像是一条饱餐后餍足的毒蛇,慢慢地爬回了阿九的身边。
阿九妩媚地笑笑,她看着台下众人,问道:“还有哪位师兄弟,想与我一战?”
台下一时间有些寂静。
二十六低声问着十九:“十九,你怎么不去,你的刀那样快,不怕她的软鞭......”
十九伸了个懒腰,人群一片寂静僵硬之中,唯有他转过身向外走去。
“她好厉害的,我只能看一看啊。”十九笑道,他的脸上浮现出深深的酒窝。
他看完了,所以,他也要走了。
没有人看见十九弯起的眼睛里,蕴藏着稳操胜券的,杀意。
......
“这次的任务,都清楚了吧。”阿九道,“大理寺少卿满门性命。”
自从阿九晋为长风门长老,她便能独自带领手下去进行任务了。
此次阿九带出来的,连她在内共有五人,其中一个,便是十九。
“清楚。”众人都道。
十九没有出声,他也笑着随之点了点头。
“待到子时,便——”阿九亮了亮手中的软鞭,她压低了声音,眼露凶光,“取他满门性命。”
子时已到,夜色沉沉,万籁俱寂。
阿九打了个手势,有两人飞身越墙,没有一点声息,便了结了看门护卫的性命。
六人纷纷越墙落地,他们的轻功都极好,落在地上,像是一阵轻飘飘的风。
阿九比划了几下,那是长风门内部特有的暗语,意思是:“先取大理寺少卿性命。”
众人听从着阿九的指示,潜行至大理寺少卿住所门前。
有三人被留下在外看守,进去的只有阿九与十九。
黑暗之中,床榻上熟睡的大理寺少卿似乎毫无知觉。
阿九潜行着,她的脚步无声无息,终于,她对那熟睡的身影举起屠刀——
“刺啦!”匕首没入“头颅”,阿九的动作却是一顿。
她将帘帐拉开,那里面才不是大理寺少卿,而是一个稻草扎的假人。
“啊。”十九挑了下眉,“是空的啊。”
房间外,灯火霎时燃起,四面八方的火把齐向这处涌来。
好一场金蝉脱壳,瓮中捉鳖。
“走!”阿九当机立断,破窗而出。
这间房屋早已被官兵包围,阿九软鞭一横,掀开挡路的两个官兵,可官兵蜂拥而至,很快便又有人补上。
“锦衣卫在此,尔等小贼,还不速速束手就擒!”领头锦衣卫一声高喊,火光高涨,官兵齐声呼喊,响声震天。
“咻!”暗器破空而出,血滴子刀刃齐绽,转瞬之间,那头领头颅已然落地。
长风门的人,见过多少生死,还不至被这种场面吓到。
阿九一咬牙,她长鞭生风,硬是从包围中厮杀出一条血路。
“哎,对不住,借道,借道。”十九笑着说道,可他手中长刀,瞬息之间已取了十人性命。
刀锋所过之处,生死立判。
刀刃抵住咽喉,十九对那官兵笑笑,火光在他身后升腾而起。
“噗嗤!”刀锋过喉,生息已断。
十九回头望了眼涌来的追兵,他不急不慢抛出了样东西。
那东西跌落在地的瞬间,登时燃起一道火墙,阻挡了追兵的去路。
“不用送。”十九摆摆手,飞身越墙,没入了黑暗之中。
“十五死了。”他们来时一共五人,走时,非但没有完成任务,还留下了一人性命。
奔逃之间,阿九咬了咬牙。
长风门的规矩,她不是不知道,即便她现在已是长老,却仍要受罚。
“你回去怎么交代?”十三话里话外,皆是讥讽。
“够了!”长鞭挥舞,“砰”地砸在十三的身前,他只要再上前迈出一步,他的腿登时不保。
十三冷哼一声,噤了口。
“这也是你们的任务,你们也不如想想,要怎么挨过琶刑吧!”阿九冷声道。
众人沉默了一瞬。
长风门的规矩,任务失败者,受琶刑。
尖刀剔骨,如琵琶轻拢慢捻。
“诸位不必担心。”夜色中,谁也看不清十九的神色,“我有一个方法,可助诸位脱困。”
“你?你有什么方法?”十三才不相信,他会有什么法子。
长风门的规矩,谁也改不了。
胆敢违背而擅逃刑罚者,举门追杀,生不如死。
另一人十七向来寡言少语,他正要劝和,却只见一道寒光在夜色中闪过。
“唰!”“噗嗤!”
长刀封喉,十九笑着振了下刀刃,刀刃上十三的血便如洒水一般,落在了地上。
“嗬、嗬......”十三双目怒瞪,他捂住自己的咽喉,可血还是如泉涌出,他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只能发出破碎的声响。
“咣当!”他手中的血滴子掉落在地,他也倒在了血泊之中。
“十九,你要背叛长风门!”阿九怒喝一声,她手中软鞭立刻向十九卷去。
十七也是一怔,一怔之后,他手中双剑当即向十九挥去。
“什么背叛?”十九“啧”了一声,他长刀一击一架,“噔噔”两声,已挡住二人攻势,“我这不是,要助诸位嘛。”
“琶刑太疼啦,我帮诸位——”十九手中长刀一转,刺向十七右肩,“痛痛快快地死,这岂不算——”
“助人为乐?”
十七忙用双剑抵挡,可十九行至半途,陡转刀尖!
“刺啦!”刀刃刺入十七左肋,十七当即受到大创。
十九的这把刀太快,削骨如削泥,他对十七摇了摇头:“十七,你先去吧。”
“唰啦!”刀刃横劈而过,剖腹开膛。
血流满地,如入炼狱。
转眼间,只剩下了阿九与十九对峙着。
“十九,你找死。”阿九“咯咯”笑道,“就算今日我放跑了你,长风门举门上下,也要追杀你,到那时候,你再无安身之所,日日夜夜都要惊忧怖惧......”
“难道在长风门,我便能安身、安心吗,阿九?”十九难得正经地问道,他手中的刀刃,向阿九袭去。
阿九抿抿嘴,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一挥长鞭,也向十九扑去。
“铿锵!”长鞭与长刀碰撞,长鞭缠绕上十九的长刀。
“长风门留不得叛徒!”阿九收紧长鞭,要将十九的长刀拽离脱手,“十九,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十九的长刀被鞭子缠住,长鞭绽开的刀片紧紧将长刀缠死,可十九并不害怕。
他在等。
“刺啦、刺啦——”长鞭收紧,发出刺耳的摩擦之声。
“咔哒。”十九眸光一闪,正是现在!
他登时挥刀上劈!
“唰啦!”那锐不可当,削金如泥的长鞭,竟在十九一劈之下,断裂成了寸寸碎片!
那些碎片掉落在地,像是一条被斩断七寸,扭曲在地的断蛇。
“怎么、怎么可能?!”阿九拿着鞭柄,她不可置信。
怎会如此,她的长鞭......怎么会如此轻易地断掉?!
“太可惜了。”十九耸耸肩,“这条鞭子真好,柔如长蛇,却又满身尖刀,是件难得的兵器。”
“可惜繁而太杂,这鞭子寸寸连接之处,乃是鞭身最薄弱之地,只需轻轻一挑......”十九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像是野兽一般,“便成了一堆垃圾。”
阿九不住地后退着,她经历多少次生死,多少次浴血而生,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被这样一个年轻的人,吓成这副模样。
“十九!你杀了我,你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十九的刀刃一瞬也没停,刀刃破空,直直刺入阿九的心脏。
“我不回头了。”十九看着阿九一点点停止呼吸,他脸上的笑渐渐凝固。
他抽出刀来,阿九当即倒了下去,她双目仍然睁着,似乎还是不甘,不甘就这样默默无闻地死在一个寂静的夜晚。
十九凝视了阿九、十三与十七的尸体半晌,他终究蹲了下来,为他们合上了眼睛。
随后,他站了起来,他再也没有牵挂地,奔入了夜色之中。
“苦海无涯,回头无岸。”十九呢喃着,“我不回头。”
......
“哎——”十九舒了口气儿,“我的故事讲完了。”
二十一年来诸多困苦折磨,真要讲起,却只能消磨一个下午的时光。
“小春,你怎么不为我伤心啊?”十九看着小春没有波动的神情,问道。
“我该为你伤心吗?”小春问道。
这世上最无聊的,就是为别人伤心,尤其是为一个比你强大得多的人伤心。
那不叫伤心,也不叫同情,那叫往你自己脸上贴金。
十九再可怜,他也只是一个屠夫,他手里是有刀的。
只有无力保护自己,与自己所珍视的东西的人,才是可怜人。
小春不想再做可怜人了。
“哈哈,小春,你很有意思。”十九站了起来,庙外已是夜色深沉。
“今夜能看见月亮吗?”十九突然问了句没头没脑的话,他走到庙前,抬头看着夜空。
今夜云雾很少,残月当空。
寒风呼啸,像极了他第一次拿起长刀的那天。
“小春,我想好了,第二件事——”十九拿起佩在腰间的箫,“听我吹首曲子吧。”
小春没有回应,十九也没有等待小春的回答,他径直将箫放在嘴边,指尖轻按,吹响一阵悠扬的乐声。
那箫声空明而寂寥,初时如林中惊鸟,南北东西不知所向,往下听去,又如哭咽之声,令人心惊。忽而音转,如刀刃相接,金石相撞,轰轰烈烈如生死搏杀......
到最后一阵低吟,淹没于风雪之中。
天地之间,一片寂静,庙中菩萨慈目低垂,座下莲花如血。
大乘者,载无量众生,往西方极乐。
可若罪孽深重,又该如何?
答曰——
佛不渡我,我自渡苦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