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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可我还是想祝你为自己活过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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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知道了,被吞噬的——”上官熹指了指自己的胸膛,“是本心。”

“它就像一个没有尽头的漩涡,钱财权力名位尊荣,有人自甘追逐其中,有人被迫随波而流,你想要的它都赠与你,你便以为这一切都唾手可得,直到你一步一步迈入中心,向你毕生所求伸出手来——”

“你才猛然发觉,一切不过是一场虚无的幻觉,而漩涡的中心,只剩下万丈深渊。”

“我醒了,因此我反抗了,失败了,可我奋力一搏过,我便不悔。”上官熹轻叹一声,“你曾愿我走出这万丈宫墙,我大抵是走不出去了。”

一阵无法言说的悲凉涌上心头,晏花时骤然觉得惶然,她怔愣良久,仿佛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她不明白,可她唯一知道的是,来不及了。

一切都太迟了。

她不住地摇着头,她伸出手来,紧紧攥住上官熹的衣袖,她似是想说什么,可上官熹先她一步,为她撩起鬓间的碎发,轻柔缱绻得一如当年:“我没能得到我想要的,但你还有很长的路、很多很多的年华。”

“花时,你要往前走。”一滴泪水落在上官熹的腕间,上官熹叹息着为晏花时拭去泪痕,“我为很多人活过,为我的父亲、母亲,为我的家族,为了上官氏的声名与荣誉。我知道我们是一般的人,我们有太多的背负,太多的期望,太多的勉力支撑却摇摇欲坠......”

“旁人祝你万人之上尊贵无双,那固然是好。可我还是想祝你——”

“为自己活过一场。”

“好了,好了。今日的阳光这般好,不宜说伤心事,我们该当小酌一杯。”阳光照耀着上官熹的眉眼,她是那样的明亮,却又那般的不真切,仿佛下一刻就会消散在这暖阳之中,“花时,为我斟一杯酒吧。”

晏花时紧紧攥着那白瓷酒壶,她一刻也不敢松手,用力到指尖都泛着青白:“这酒太凉,要温一温......”

“不必。”上官熹牵引着晏花时的手,为自己斟了一杯酒,琥珀色的酒液倾倒在白瓷盏中,波澜闪烁。

上官熹端起酒盏,松开了晏花时的手,她笑道:“酒最暖身,冷些也无妨。你先走吧,我想独酌或许别有一番滋味。”

晏花时紧紧盯着上官熹,她想伸手去抢夺上官熹手中的酒盏,却被上官熹一句话叫停了下来。

“花时,你有自己的路要走。”上官熹道,“走吧。”

晏花时缓缓闭上双目,一行清泪自她眼角溢出,她的唇早已被她咬得血迹斑斑,她不敢张口,只因她一张口便是无声的嘶吟。

“走吧,走吧。”上官熹催促着她。

她静默良久,终于转过身去,步伐仿佛有千钧之重,向后迈出一步。

“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上官熹眉眼弯弯地笑着,她已经许久未笑得这般开怀,她举起酒盏,轻哼起晏花时曾为自己歌唱的那曲江南小调,“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

晏花时的背影逐渐远去,上官熹笑着将酒盏抵上唇瓣——

仰头,一饮而尽。

“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且向花间,留、晚、照......”

“砰!”酒盏酒壶轰然倒地,裂为一地的碎片,晏花时已然走到宫门前,脚步却骤然停滞,她颤抖着,踉跄着,她只能倚靠着宫门,仿佛才能勉强站立。

喑哑的呻吟自唇齿间流溢而出,她只觉得心肺欲裂,千刀万剐也不及万分之一,她只觉得疼到麻木。

“花时......”上官熹倒在了梨花树下,密密麻麻的落花散落在她的身上,她笑得安详而平和,似乎只是要在这梨花树下小眠片刻,“你要......”

“向前走......”

这一声很轻、很轻,轻到宛如一阵无声无息的风,可晏花时仿佛听见了她的话,于是晏花时终于又向前迈出一步,踉跄着走出了坤宁宫。

她没有回头。

......

晏花时亲手鸩杀上官熹的那一天,她独自走回了钟粹宫,她没有大哭,也没有疯癫,彻骨的痛苦后是麻木,麻木之后,她竟然只觉得平静,平静到就像是一个如常的午后,她在坤宁宫与上官熹谈诗论画后,回到了自己的宫宇。

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就好像上官熹还在。

永熙十二年春,皇后崩于坤宁宫,帝为之哀,罢朝三日。

葬仪之上,永熙帝以白绢梨花代替白绫纸钱,以表哀思。

晏花时看着那漫天纷纷的白绢梨花,她也没有哭。

后来永熙帝兑现诺言,晋她为湘妃,封妃大典后,她穿着封妃的华服,带着满头的珠翠,自宫中走出,所到之处人人贺她吉祥千岁,可她不知为何心不在焉,屏退仆从,独自信步,偶然眼神一抬,却见观月台旁一株簌簌梨花树映入眼帘。

那时已是五月,春末夏初,过了花期,梨花已然快要落尽了。

湘妃晏花时就这样蓦地停下脚步,她在那梨花树下站了很久、很久,她就那样看着那寥落的零星梨花,一瞬之间,泪如雨下。

她终于醒悟,往昔已为昨日,她再也回不到那个春天。

明月高悬,依稀似旧年,她褪去华服,摘下珠钗,只穿着一身素白衣衫登上了观月台。

那一夜,晏花时在梨花树旁,跳了一整夜的舞,她笑着、哭着、唱着那首江南歌谣,她空空地伸出手来,想要描摹故人的眉眼,可触摸到的只有寒凉的落花。

自此之后,至今十七年之久,当年一舞动帝王的晏花时,再未跳过一次舞,唱过一曲江南春好。

伯牙绝弦,故人不再,上官熹埋葬在永熙十二年,那个双目曾明澄如秋水的少女晏花时也随她一同而去,消逝在了那年春天。

从此在这宫中踽踽独行的,只有万人之上、独掌后宫大权的——

湘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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