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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我亦飘零久,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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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青铜门缓缓而开,傅东海步履沉重,如坠千斤。

阎如风身负锁链,头颅低垂却神情安详,他好像只是睡去,除了那一滩鲜血之外,再也没有任何事物能够昭示他的死亡。

他去得干干净净,正如他来时如风穿堂,掠林梢惊涛浪,携来人间一场轰轰烈烈的传奇跌宕。

“砰!”一声沉闷的碰撞声,这位万人之上位高权重、举手之间翻云覆雨的东厂提督,对着阎如风冰凉的身躯,就这样跪了下来。

一滴眼泪落入血中,消失不见,傅东海紧咬牙关,对阎如风三拜叩首。

“师父......”傅东海喃喃道,“此生你我二人,究竟是谁,负谁更多......”

“咔擦——”“砰!”只见一道剑光闪过,还未来得及看清,傅东海已然收剑入鞘,阎如风身上锁链霎时间尽数断裂。

那束缚了他十六年的枷锁,如今终于泯灭,而他却向下坠落。

就在阎如风将要落入尘埃的那一瞬间,傅东海伸手接住了他的尸首。

傅东海就这样抱着阎如风的尸首,一步一步走出了那扇铜门,走出了地牢,跨越了一十六年的不见天日,终于走到了天光之下。

他将阎如风葬在了月影潭旁的那株桃树之下,秋日里桃树开始落叶,傅东海知道落叶将会腐化为枝干的养分,来年春日,这株桃树会结出盛大的繁花。

可就算来年春天,桃花灼灼如霞,却再也没有人会在簌簌落花之中,含笑看着自己练剑,再也没有人会唤他一声东海,再也没有人会对他那样恩重如山,却又仇深似海。

自阎如风逝去的那日起,傅东海在他的埋骨之地旁,坐了整整三天三夜。他试图借酒消愁,可饮到最后却满口苦涩,他哭了又笑了,眼泪同酒渍打湿衣衫。没有人回应他,他只能听着一阵又一阵穿过枝叶的秋风,带来人间萧瑟的寂寞。

最后,他将那柄百川剑留在了阎如风的坟前,而那株桃树的树干之上,不知是谁留下了寥寥数个深刻却又歪斜的刻痕,似是醉酒,又似痴狂——

“我亦飘零久,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负恩人,敬拜。”

......

京郊,青山崖。

一位白发老者手持铁钳,钳中夹着一柄将将淬炼过、仍发红滚烫的剑刃,只见他气息一沉,将这淬火剑刃倏地沉入冰水之中,冰火两重,千捶万炼,火星迸射于水面之下,一柄利剑横空出世。

“老先生,我代故人来。”小春默默地等老者完成锻造,这才开口道。

“哪位故人?”老者头也不抬,只专注着看那柄新成的剑,呢喃道,“不及,不及,都不及那柄剑......”

“昔日东厂提督,阎如风。”小春道。

“我不认识什么东厂提督。”老者冷笑一声,“但你若说阎如风,我倒曾与他有个赌约。”

“你是代他来取那柄剑的吧。”老者几乎笃定。

“是。”小春坦然承认。

“你可知道我与他的赌约是什么吗?”

“晚辈不知。”

老者又问:“他如今可是不在人世了?”

小春知道此人与阎如风关系匪浅,遂不隐瞒:“是。”

老者凝视手中剑刃片刻,终是随手一丢,将这柄废了多日心神的利剑掷入剑筐之中,而那剑筐中已有不下三十把的弃剑,单单一柄现于人世,都是要被世人奉为名剑的。

他沉吟片刻,终道:“我曾与他打赌,我赌他机关算尽,到头来孑然一身,一无所有。”

小春一怔,那老者却苦涩笑道:“真是个奇怪的赌约,若我赌赢,却要反赠他一柄绝世利剑。可到头来,我倒宁愿自己不曾赌赢。”

“罢了,罢了。”老者缓缓摇头,望着小春道,“这柄剑就在崖旁顽石之中,你若能拔出它,便带走吧。若拔不出,你便不是它的命定之人。”

“多谢老先生指点。”小春对老者鞠躬一拜,老者却径自转身,往屋内走去。

“来日你到他坟前,只消替我说一句话。”

“就说——”老者叹息一声,“故人不曾负约。”

小春凝视着老者的背影,伫立良久。

像是一段辉煌的传奇就此落幕,与之相关的人物都终老山林,他们最终都会在历史中跌宕沉浮,直到最后一个人忘记他们的事迹。

人世多悲凉,红尘满沧桑。

小春终于回神,转身向崖畔走去。

秋风动荒草,草影摇曳之中,一颗半人高的顽石屹立其中,顽石中央嵌着一柄剑,剑刃没入其中,只留下剑柄在外。

小春伸出手来,握住了那截剑柄。

青山崖上,云烟弥漫,雾气掠过小春的衣衫,秋风拂过他的鬓角,小春目光凛然,握紧剑柄。

他有一大愿,更兼他人仇,非利剑不可断。

“刺啦——”剑刃与顽石激烈摩擦,迸射出细小的石屑,一阵剑鸣之声响彻山谷,传遍云霄,拔动之间似有剑光烁烁,只见小春奋力一拔,那藏拙于顽石之中的绝世利剑终于再度现世!

锋刃如雪,更盛天光,唯剑刃中央一线血红。

世有传言,匠之大者,以血铸剑魂。

剑光映射在小春的面容之上,他目光决绝,向前挥出一剑!

“轰隆!”似是群山呼啸,万壑来朝!

恰此之时,天光破云,云烟四散而去,朗朗天光之下,小春衣衫猎猎,收剑而立。

剑柄无字,此剑无名,小春凝视着云烟之下,逐渐清晰的巍峨群峰,喃喃念道:“长绝剑法......长恨剑。”

多年藏锋,一朝出世搅动风云——

长恨剑。

......

一场秋雨一场凉,今夜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宫中的青石板路变得更加湿滑寒凉,小春未戴斗笠也未撑伞,只在雨中信步而走。

今夜太静,点点滴滴的雨声都可以听得分明,小春的衣衫被雨水打湿,他抬头望着那飘渺的雨丝,思绪万千。

李谛出生那晚,是不是也是这样一场雨?温穆皇后与湘贵妃思念彼此之时,是不是也望过窗外的雨丝?上官溯星夜回京,是否也穿透过淋漓风雨?上官氏满门灭迹,人世间会不会也有一场为之悲歌的大雨?

而傅东海,又会不会在这场秋雨中,想起他亲手斩落的恩师与仇敌?

小春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一场秋雨太凉,却又绵延不绝,像是那从不停息的命运,炎凉沉浮,周而复始。

小春停下脚步,就这样坐在了宫墙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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