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太祖皇帝开辟本朝,距今已有二百余年,这二百多年间皇亲勋贵争相圈占土地,巧取豪夺,将无数耕地置于名下,又凭借皇室权势逃避税赋,导致国家收不上税,私室日富,国室日穷,百姓不堪重负。
“缙党”的官员出身勋贵豪绅,以赵禀均等人为首,入朝为官是他们巩固地位保护家产的手段。
另一派自诩“清流”,则以宁玄为首,主张要还地于民,追缴豪强的欠税,充实国库。
清流和缙党明争暗斗由来已久,宁玄被罢官,缙党理应弹冠相庆,赵禀均会在这个时候来到宁府,宁玄着实意外。
不过,他现在急于了解太子案的真相,不论是谁他都愿意一见。
宁玄换好衣服,来到花厅,见到赵禀均,揖手道:“赵大人。”
赵禀均向他作揖一拜,道:“大人。”
宁玄止住他的动作,道:“我已经革职为民了。”
仆人上来添茶,宁玄举起茶杯,虽然已是草民之身,仍不失气度,“赵大人星夜前来,可有要事?”
赵禀均喝着茶,一双眼越过茶杯,观察宁玄起色,见他脸色发青,强打起几分精神,恰似风中残烛,心中便有几分定数了。
赵禀均道:“太子乃是国之根本,太子下狱,我等焦心如焚,特来请你解救太子,如今能救他的只有你了。”
无论是缙党还是清流,都以拥护东宫继任大统为己任,缙党虽然视宁玄为政敌,但在营救太子一事上,两派立场一致。
宁玄问:“有何良策?”
“那我就直说了。”赵禀均放下茶杯,正容敛色道,“太子在和陈王的通信言语失当,此乃大逆不道。你身为太子老师责无旁贷,不如你干脆上书请罪,说那些话都是你教的,请陛下宽恕太子,只罚你一人。”
宁玄想了想,说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宁某教太子的都是圣人之道,如此污名,宁某不敢担,而且我相信太子绝不会做忤逆犯上之事,此案必有冤情。”
宁玄明白,倘若他承认教过,不仅坐实了太子失德,还会让自己几十年的清名毁于一旦,他身为清流领袖身败名裂,将来清流在官场也会失去发声的底气,无法再坚持还田于民的改革策略。
他个人死不足惜,但还田于民的改革不可止步于此。
所以他不能认,哪怕是为了救太子,也不能。
此刻他已明白赵禀均不怀好意,站起来拱拱手道:“宁某身体抱恙,不能久留赵大人了,请便。”
赵禀均也站了起来,冷笑一声,“太子敬你为师,你却爱惜名誉,置学生的生死不顾,怎配为师,这江山国本关乎社稷,你却不愿舍身救太子,怎配为臣。”
宁玄双拳攥紧,冷冷一句话从齿缝中滑出,“我是忠是奸,千百年后,自有后人评说,用不着你赵禀均妄加揣测。”
他目眦欲裂,肝火大动,胸腔几乎要炸裂开,猛地咳嗽。
赵禀均继续说道:“说到底你还是放不下那个还田于民的政策。自古以来弱肉强食,你偏要逆天道而动,与弱民为伍,得罪豪强,难怪这么多年过去,这条政策迟迟推行不了,你还不肯醒悟吗?”
“竖子!”宁玄大怒。
便在此时,云语容回到宁府,正要去宁玄房间禀告探听来的消息,却听说宁玄在花厅接见客人。
她担心宁玄身体虚弱,不宜强撑病体下床,急忙赶来相劝,就见到赵禀均指着宁玄痛骂,宁玄咳得满脸通红。
她瞧得分明,这赵禀均醉翁之意不在酒,分明是冲着气死宁玄来的。
云语容推开花厅大门,指着赵禀均,厉声喝道:“你给我滚出去!”
赵禀均久居高位,还从未被人指着鼻子骂,一看来人居然是个花容月貌的年轻女子,惊怒之余,竟然起了亵玩之心,“小娘子好大口气,你可知道我是谁?”
云语容扶住宁玄,雪亮的目光如一把利剑,直视赵禀均,“我不认得你是谁,但画得出你的肖像,张贴于市,明日京城无人不知有一人不怀好意,故意趁病气杀前任首辅,到时自有人认得出阁下。”
赵禀均见她像是说得出做得到,顿时收敛住玩味之心,“小娘子休要胡言乱语。”
“还不走?”云语容道,冲屋外大声喊道,“寻月,送一送这位大人。”
赵禀均听她似在喊暗卫,想到他若真把宁玄气得一命呜呼了,非同小可,来宁府这事不宜张扬,于是不再纠缠,悻悻然拂袖离去。
宁玄听得赵禀均的脚步声走远,再也支撑不住,吐出一大口鲜血,染红胸襟。
云语容大惊,扶宁玄坐下,吓得声线颤抖,“舅舅,你怎么样了?”
宁玄靠在椅背,气息奄奄,张了几下口,说道:“叫夜亭回来。”
云语容答应下来,是夜一边写家书,一边守着宁玄,整夜不敢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