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远记得当时在美国读书的时候,付清灼辅修过心理学学位,还拿了非常优异的成绩。
贝远觉得付清灼来不是为了问一个答案的,付清灼比他更早建立了完整的心智和认知系统,他可以很快想清楚事物背后的逻辑,之所以这么痛苦,只能是这些情绪已经到了无法承受的地步,他需要一些社会支持。
恋爱是让人感觉到快乐和美好的,所以痛苦的应该另有原因。
还有什么能让他这么难过呢?其实只有一个。
贝远双手握住放在桌上,眉头微蹙问:“阿姨身体还好吗?”
作为多年的老友,贝远知道付清灼其实一直无法接受爱的人去世,但这个悲痛的现实却像一柄剑,一直悬在他头顶。
二十多年的厚茧,不停地剥开又愈合,彻底撕掉的神经撕扯,贝远想象一下都觉得疼。
付清灼的声音很低:“医生说,情况并不是很好。”
贝远还记得付妈妈脖颈上一道又一道的手术疤痕,她没有把这些藏起来,而是作为自己战胜病魔的勋章。那是一个坚韧又有魅力的女性。
沉默蔓延开是止痛剂,茶空了又满,贝远无言地陪着付清灼,河边的白鹭展翅飞走的时候,付清灼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谢谢,我好多了。”付清灼说。
理智和情绪是两回事,很多时候道理都懂,但歇斯底里还是因为情绪。
贝远知道这个时候最好的安慰就是安静地陪伴,所以此刻听到付清灼的话,贝远只是微微颔首,并不多问。
“我应该是移情了,把失去的痛楚转移到了苏落身上,毕竟爱和死亡在我这里关联很久了。”付清灼不确定地看向贝远,希望得到一个肯定。
贝远莞尔。
果然还是那个通透的男人。
贝远说:“我一直在想,如果你愿意从事心理学,会是一个很优秀的咨询师。”
室外温度渐冷,他们转移到室内的书房。
不同于常规书房的设置,贝远的书房有一整面墙的紫砂壶。
擦得没有一丝灰尘的玻璃展柜,里面摆放着各种各样精巧的紫砂壶。
玩紫砂壶是贝远最大的爱好,他说自己经常一次下单几十把,然后把不喜欢的退掉,为此他已经被十几家店家拉黑了。
光是剩下的紫砂壶,目测就有几百只。
密密麻麻,像穴居动物。
付清灼忽然想到他们曾经讨论过的一个著名实验:25号宇宙实验。
25号宇宙实验是一个“乌托邦”实验,一个叫卡尔霍恩的教授设置了一个温馨的老鼠天堂,在这个基地里有舒适的巢穴,老鼠们不用担心食物和水,没有天敌,它们可以尽情玩乐繁衍,唯一的限制是不能离开25号宇宙。
实验开始,他们在这个老鼠乐园放入了8只健康的成年鼠,按照理论,这个基地最高可容纳6144只老鼠生活。
老鼠们很快适应了新环境并开始繁殖。
最开始老鼠们繁殖速度很快,数量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翻倍,巅峰时期是560天时,老鼠数量达到了有2200只,但在这之后生育率开始下降,鼠群逐渐产生了严重的阶层分化。
地位高的雄鼠占据了更多更好的巢穴,拥有更多的雌鼠,而地位低的雄鼠变得毫无攻击欲望,对交|配失去兴趣,除了吃饭和睡觉,就是打理自己,被称为“美丽鼠”,一些雌鼠则选择离群索居,对性和暴力不感兴趣,变成“隐士鼠”。
再往后,鼠群中出现了更多的同性|交|配现象,实验继续,地位高的雄鼠也失去了繁殖欲望,雌鼠则不再照看幼鼠甚至吃掉自己的孩子。在这个实验的最后,老鼠们物质充裕,生活安逸,却不再社交,失去了繁殖欲望。
1780天后,最后一只雄鼠死亡,实验结束。
在实验结束前,教授曾经将这些“优雅”的雌鼠和雄鼠放到自然的环境中,看它们是否会重拾交|配和适应新环境的欲望,但答案是否定的,它们至死都没有交|配的想法,失去了繁衍的“本性”,这些反常的表现被称为行为沉沦现象。
这个实验仿佛是人类社会的投射,甚至被认为是“人类的未来”,因为过于负面,这个实验结果在当时招致了大量的反对和批评。
付清灼当时跟贝远讨论这个实验的时候,都认同了这个实验结果。
虽然人类发明了避孕措施,仍旧不断“交|配”,但在不繁衍这件事上,结果是一样的。
王硕则觉得,宇宙还会毁灭呢,等最后一个人死亡,大概已经是几千几万年后的事情了,与其杞人忧天,不如活在当下。
他们觉得王硕说得也有道理。
思及此,付清灼问贝远:“你觉得什么条件可以更改25号宇宙的结果?”
当年他们讨论的时候刚好学到基因,他们认为是基因变异,导致行为沉沦现象的遗传。
不过现在他们长大了,有了不一样的答案。
贝远试探性地说:“爱?”
付清灼挑起一边的眉毛。这是一个意料之外但很有说服力的答案。
“我投爱一票。”
——
在南方,不做任何防腐和防蛀的木头寿命是很短暂的。
苏落也是到了南方才知道,为什么这边的木质厨具不如北方受欢迎。
一根洗干净的木勺,放进橱柜两周就能看到灰绿色的霉菌,一堆没有晒干的木头,只需要几天就能看到发霉的苗头。
最开始买的一批新鲜椴木因为没有做任何处理,缝隙里甚至长出了白色的小蘑菇。
最近不停地下雨,苏落在思考继续做木雕的可行性。
烟抽到尽头,苏落将烟头扔进地面的一小堆白色木屑里,半干的木屑被引燃,冒出灰白色的烟。
苏落盯着被烧黑的地方,等待着它烧出明火的时刻。
烟头挣扎了许久,最终没有燃起火焰。
苏落拿过旁边的矿泉水,从上方倒了下去。
水中掺杂着红色,桌子上、未完成的木雕上,星星点点的都是红色的血滴,苏落坐在高脚凳上,面无表情地冲洗着流血的左手。
江逸推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你手怎么了?”
苏落抬头,见是江逸,并没有多意外,她甩了甩手,抽了张纸巾擦水。
“被雕刻刀划了一道。”苏落不以为意地指了指桌子上的罪魁祸首。
“瓶里是水吧?哪有用水冲的?”江逸还是第一次见流这么多血用水冲的。
苏落看了他两秒,淡淡说:“又死不了。”
苏落的不耐烦几乎写在了脸上,但又好像不是冲他的。江逸皱眉把手里的两杯奶茶放下,缓和了语气:“你这样会感染的,金属容易破伤风。”
江逸拿起雕刻刀查看,崭新的金属,没有生锈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