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移难民是一项复杂而又枯燥的事情。
定安城的人手牵着手,一同蹚着没了大腿根的水,里面漂着的是死人的尸骨,不知名姓,不知死时,众人同白骨逆流而行,是两个世界的人的碰撞。
一生一死。
有了他们的死,才换来了他们今日的生。
他们不能对这些无名尸首嗤之以鼻,他们感恩而又敬畏。
人们朝着往身后漂走的尸首,深深的遥看了一眼,也算是送了无名英雄最后一程。
人们也已习惯了尸腐混着尘埃的气味,齐齐的朝前方走着,不许一人落下。
众志成城,万众一心。
桓圳的人到了别院。
别院的门已经被冲垮,东倒西歪的,被污水冲倒,半边泡在水中,半边露在空气中,随着水流摇晃。
老媪见桓家的人来了,心定了不少,稳住了心神:“夫人,家主派春翁来了。”
桓圳的心腹上了前,边抹着头上的汗边道:“夫人,先随奴离开此地,主公在山上等着您呢。”
“不...我不走!我兄长还没来。”桓婵发髻凌乱,几缕发丝粘在脸上黏黏的,她惊恐的喊着。
“夫人莫怕,奴是春翁啊。”那老翁见着自己女君这副模样,一时之间心中五味杂陈。
“奴是春翁啊。”老翁重复着这句话,似有似无的唤着桓婵的记忆。
“春翁?”桓婵喃喃:“春翁。”好似找回了些理智。
她身边的老媪也一直陪着桓婵,跟她解释着。
“那我阿兄呢?”桓婵又如发了疯一般,瞪大了瞳孔,死死的抓着身边老媪的手臂:“我阿兄呢?...”
而后扫过一众人,犹如惊弓之鸟,满是惊恐仿若混着骇人的猩红。
哐啷一声,不知是什么又被水流冲垮。
桓婵吓的身子一颤,恍然的抬起头,竟呕出了一口鲜血。
她低头抬手,瞧着手上的血色,惊恐神色达到了巅峰,张着口,一言未发,竟直直的昏了过去。
老媪眼疾手快的将人扶住,春翁将身子转了过去,将桓婵背了起来,朝着天静观走去。
出了门,就瞧见了桓圳急急的往这边赶着,衣衫不知道被什么剐蹭,早已经破烂不堪。
“主公,女君受惊,一时之间竟呕出了一口鲜血,昏了过去。”老媪见着桓圳,便解释着。
桓圳满脸焦急,只背过身去,做弓步,指了指自己的背:“我来。”
一行人艰难的往桓婵往天静观上送。
天静观是道观,虽山势高,也容不了全城的人,故明景只将桓婵安顿在了这里,给她留一处净土,又送了医者,将一切都安置妥当。
无论如何,谁都可以出事,唯独桓婵不能。
安顿好桓婵,桓圳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便又一头扎进了污水之中。
“看好女君,若女君出事,提头来见。”一向待人和善的世家公子,顺风顺水坐上家主之位,宰辅之才,说了今生为数不多的狠话。
他再也经受不起失去至亲的痛快了。
百针扎心,万蚁啖肉,仍不及万分之一。
桓圳带人一条街一条街的勘察着官沟排水。
身后的侍从提示着他小心。
桓圳恍若未闻,除了他,还有谁能来完成这项任务呢?
卫无尘被洪水堵在了五十里之外。
桓圳带着有关的官员深一脚浅一脚的一条街一条街的寻着。
“大人,西边是护城河,南边虽地势低利于泄水,可邻着南湖,西边地势高,又有荒楼,眼下虽未坍塌,此番放任亦不是长久之计,东部又邻村。”那官员将腰弯到极低,半个身子又没在了水里,上身低伏,胸前的衣襟下垂着,同荡开的水面似有似无的混着,他额头上的汗往下留着,也只能任由汗水淌着,动也不敢动,只能轻声问着桓圳的意见:“不知依大人所见,应将水引去何处?”
说完,他紧张的吞着口水,家中也不知如何,如今这塌天大祸砸到了自己身上,他哪里还有心思想其它,早就乱成了一团浆糊,只求能将功补过,家中上下能保住一人,都是陛下的恩赐。
桓圳直了直泡在水中的身子,手中拿着刚刚在污水里掏出来的一小节人的骨头,阴森森的白骨令人的脊梁都发寒,他心无旁骛的拿着,随意的朝着身后扫了一眼,官员的腰身一个比一个弯的低,恨不得将整个身子埋在半人深的水中。
桓圳转回了身子,轻摇了摇头,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百姓安置妥当之后,将水引去南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