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朔暗叹，还真是被章都王预料得分毫不差。

她问黎北乔一干人：“你们王祖父现在是何情形？”

黎北乔回道：“王祖父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昨日念起熵硕的名字，……我们听长辈们私下说的意思，恐怕就这两日了。”

那就是还活着，昭朔心里定了定，又问：“所以你们风风火火来将熵硕拉走？你们长辈知道此事吗？还有你们姑母，知不知道？”

一连串的问话，让一干人等有些怔忪，黎北乔语气也略有吞吐：“他们不知，他们已经顾不上了。姑母又远在章都，我父亲虽然给她报了信，可还未见她。”

昭朔朝熵硕问道：“你说要去报仇？想好了？”

“嗯。”熵硕点头。

“报完仇之后呢，你去哪里？”她问。

熵硕不语。

昭朔说道：“你刚说给你一晚时间，明早就回。但是你可曾想过，你此行一去，是不能再回来了。”

“我不会被人瞧见，他们捏不住我的把柄。”熵硕说道。

昭朔无言望着他，眼下还有旁人在，有些话不好直说。虽然这些都是玄狼王孙，于熵硕不是外人。但以前听熵硕所述，有些机密事在高崎只有高崎王及其亲随，还有兄长黎允知道。

捏不住把柄，昭朔暗叹，心想赤漓之事你也没留下什么把柄，也没什么人瞧见，神皇没有证据，可却并非拿你没办法。只要你心里还有章都族人，还有你父王母后，你就不可能不管不顾。

昭朔沉默片刻，试图让他冷静下来，引他深思，“捏不住把柄，我问你，昔崇琥身居大军之中，重重围护，你们高崎，谁能在如此情形下，今晚就要他的命？”昭朔环视熵硕身边那些王孙们，“你们可以吗？”

黎北乔一干人等无从作答。

“你们自然不可以，”昭朔直言道，“你们若可以，就不用等到现在拉熵硕出来。不仅你们，整个高崎，放眼玄狼王族，以及全军上下，都没有人可以。所以你们才不远千里来找熵硕。”

一时间无人说话，一片沉寂。

“今晚若是昔崇琥死了，连我都第一个想到是熵硕干的，我父皇想不到？”昭朔向黎北乔责问道，“你们无所谓，你们皆是血统纯一的玄狼子孙，完事之后两手一拍，回高崎就是。你们让熵硕以后如何自处，想也不想就一哄而起地去报仇，后面的烂摊子你们能收拾得了吗？真是枉为兄弟。”

“公主不可这么说！”叫黎煜的站出来说道，“我们确是拉着熵硕去报仇，可从未想完事之后便不管不顾，他只要愿意，我们带他去高崎，从此不再回章都又如何！”

“你说的对，也说得很好听，可其本在于‘愿意’二字。”昭朔说着转脸又看向熵硕，“熵硕，你愿意吗？”

熵硕与她相视，见她目光如刃般直插进自己的心里。

昭朔盯着他，继续说道：“你今日要给高崎王报仇，我知道你也是有这个本事的，所以这件事我不与你论对错。你若心意可定，真能舍下章都那边一切，只身去高崎，即便你父王来日与你对阵，操刀动戈之时，你也能与父王恩断义绝，今日我绝不会再拦你。”

那边玄狼王孙们登时纷纷嚷道：“熵硕，恩断义绝又如何，你父王对你又不好，他能给你什么！你何苦非要回章都！”

昭朔不多话，只又加了一句：“好好问自己，你舍得下，便走。”

“公主你为何这样逼他，”黎北乔忽然说道，“我们高崎从未对皇族有过不忠不敬之心，只是现如今，神皇对那妖妃言听计从，任由那蛇妖族和雪狼族权势滔天，他们在骊歌对神皇谄媚阿谀，搜刮民财奉承神皇，近来又供奉了名贵白脂玉在宫中铺砌出十里长街，美名曰‘圭越道’，在外又夺疆扩土，不施仁政，侵民掠财，眼下诸侯国间战乱不断，有多少都是因他们才趁势而起的。”

黎煜和黎骁几个也插言道：“我们是因忠于皇族，才拥戴嵘王，也恭敬于公主。公主却说得好像沾染了我们高崎，便是沦为逆贼，从此人神可共讨似的。”

“你们曲解我的话意，别说了，”昭朔摆摆手，只问熵硕，“我只问你，你如何抉择？”

黎北乔再次插言道：“公主看似事事为熵硕思量，还说是我们曲解了话意，既如此，不如公主与我们同去，反正公主自己也是……”话说一半却不说了。

昭朔此刻倒同黎北乔认真起来，盯着他问：“我如何？说完。”

黎北乔见状，也直言道：“公主身世之谜天下都传遍了，自己不知道？神皇何曾喜欢过你，不然公主半年前就不会中箭险些遭遇不测了。”

熵硕原本心里正难下决断，一直没顾上说话，听此言突然回过神来，皱眉打断黎北乔的话，“传言之事不要再提！高崎与平瀛的纠葛，扯公主进来干什么！”

黎北乔缄口不言。

昭朔点头道：“我听过那些传言，没放在心上。如今我父皇身边确实有些荒唐事，但桩桩件件与我身世无关。这传言就是玮贵妃及蛇妖族传出来的，你口口声声忠于皇族，恭敬于我，却在这里信口雌黄，用蛇妖族编排出来的谣言，当面便陷我于水火。还好意思说恭敬于我？”

见玄狼族一众王孙不再言语，昭朔又想起刚才黎北乔所言，让她与他们同去的话。

她冲熵硕正色道：“我是不能跟你去的，此事想也不可能，实在可笑至极，不用我再多言，你也应该明白。”

熵硕与她相视许久，平静目光下暗流汹涌，好似几股力道在心中撕扯绞缠，但终于渐渐平息了下去，他最后问道：“我不去报仇了，但王祖父就在这一两日了，我想去见一见。见最后一面……可不可以。”

昭朔望着他，轻轻摇摇头，狠下心来说道：“你王祖父如今退守在啸月山中，外围都是我父皇的连军人马，你不可去。”

应该不会是最后一两日的，他们祖孙二人，应该也不会就只剩下最后一面，但是此刻，很多话她不好明说。

“有些事，往后不好说，偏就是不能在这一刻去做。”

她只能说到这里，他若能明白，自己决断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