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缨猛地睁开眼,手腕抽搐了一下,她硬生生从噩梦中挣扎了出来,被营帐外的日光刺了一下。
而后她听见了此起彼伏的“大帅醒了”“军医人呢”“让开点路别跟奔丧似的”顿时感觉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方才梦中少年清脆的呼唤就像是一针强心剂,直接把她从十八层地狱的业火中拖了出来。
这一清醒,胸口的伤顿时疼的她想喊出来,然而周围都是凤屠军将士,她实在是想要这个脸,忍着没出声,沙哑地开口:“情况还好吗?薛峰……把薛峰和姜戎给我喊过来。”
没等她强调,薛峰和姜戎就自觉把无关人士给清了出去,几个亲卫欢天喜地报喜去了,留下俩军医静悄悄地忙来忙去,薛峰把霍缨扶起来:“您放心,凤屠军平安无事。”
霍缨这一坐扯到了伤口,“嘶”了一声:“那蔺央……”
“蔺小公子已经平安到了丘山学宫,大帅放心。”薛峰说着把那封信拿出来,交给了她,“外面的事我们顶着,大帅养伤要紧,这是青禾带回来的,是小公子给您的信。”
一听是蔺央给的,霍缨立马打起了精神,赶紧接了过来,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她忍着痛,摆了摆手:“我自己歇会儿,你们几个好歹是大老爷们,出去守着。”
薛峰和姜戎面面相觑,同时在彼此眼睛里看见了巨大的震惊——快两年了,头一次听见大帅在他们面前提这么见外的要求,他们平时都拿大帅当爷们看待的!
但是军令难违,两人还是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地退了出去,霍缨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胸口的伤虽然疼,但是也不至于太影响她的思考,她拆开了信封,仔细地看完了那封信。
而后她的神色从迫切、紧张一点点变成了冷静的沉思。
蔺央是一个心思九窍玲珑的孩子,不会随随便便在她面前说瞎话,更不会胡编乱造,这种事情应该也不是闹着玩的,她没有注意过自己身边的亲卫有什么问题。
但是经过蔺央这么一提醒,她也意识到这次所谓的敌袭不是普通的敌袭,地形和袭击方式明显都是选好了的,看来凤屠军内部有必要来一次自查了。
她冷冷地合上信,已经彻底清醒了过来,眼下凤屠军扎营鄞州,过不了多久就要立即往南疆赶去,连养伤的时间都不会留给她。
霍缨没有声张,也没打算把此事公之于众,那几个自杀式闯阵的刺客已经被她亲手斩了,然而身份却仍然可疑。
霍缨曾经记得老侯爷对她说过: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倘若真的要凤屠军的每一个人都对你心悦诚服,那你就不要猜忌你已经任用的每一个部下和将士。
唯有以真心换取真心,才能做好一个将领,这样的信念已经深入骨髓般刻在了每一个霍家人身上,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更改的。
她任职主帅以来,便一直都是这样做的,只要是曾经跟着老侯爷一路打下来的,她从来没有怀疑过任何一个人,更加没有想去查他们的来龙去脉。
霍缨原本就不是善于攻心之计的人,她不愿意把自己活成步步为营满身尽是城府的样子,那会让她觉得喘不过气……也是违背了老侯爷夫妇的意思。
但现在,她看着蔺央信中所写的“阿姐千万当心,凤屠军中可能有鬼,盼阿姐莫要一笑置之”和他所描述的那个亲卫的样子,几乎让她有些浑身血液都在发冷。
倘若连凤屠军都不能相信,那她还能相信什么?
主帅营帐中还叠着一些军务,赶路途中遇袭一事已经回报给了京城,但是现在尚未有回音和其他明确的指示——这倒是在霍缨的意料之中,因为慕容武可能也巴不得她死了。
就在此时,营帐门口响起一道声音:“大帅,我能进来吗?属下青禾求见大帅。”
霍缨应了一声,让她进来了,自己不动声色地把信封收好,将脸上不该有的神色全都敛藏住,看了她一眼:“什么事?”
“我担心您,所以才来看看。”青禾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我这次护送小公子上丘山,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和大帅讲。”
尽管霍缨现在伤得病恹恹的,但是一提到蔺央的事,她还是不由自主地上心,一下就有点紧张,皱了皱眉:“你说,不必顾虑。”
青禾道:“暗卫队曾在南疆深处待过一段时间,那时候我遇见过几个南疆巫师,他们都自称能算出人的天命,精通巫蛊之术,包括一些巫毒。我那天近距离看蔺小公子的脸色,发觉他下颌与耳后有几个漆黑的小针孔,像是巫毒的痕迹,所以……”
她想说所以小公子的眼疾恐怕有可能不是天生的,但是没敢继续说,她瞄了一眼霍缨,觉出她脸色没什么变化,才稍稍放心了一点。
“……南疆人手段奇诡,但也大多不入流。”霍缨垂下眼,眉眼在烛火中仿若一场幻梦,“我与一位西南的医师十分熟悉,他会照顾蔺央,此事想必……罢了,我之后写信告知他就好。”
然后她朝青禾点点头:“辛苦你了。”
看见她手腕有些发抖,青禾连忙冲上去扶着她躺下休息,她胸口那条刀伤虽然没有伤及性命,但是看起来异常触目惊心,经此一役,霍缨也算是体会到鬼门关走一遭的真情实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