损毁最为严重的车厢是2号车厢,发生了二次爆炸,整个车厢扭曲得像麻花一样,好在这地方离装备部试验场近,紧急调动了气动切割机和其他许多高级别装备来进行救援。
晋榕就在那节车厢里,防卫盾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加上抢救及时,已脱离危险。
晋芷余要求他们给一个解释。为什么由平饶两家作为主力建设的空中列车这么巧出现意外?为什么本应该由别人送的东西交给了晋榕?为什么有爆炸可能的装备不走特运渠道反而找个人随意取送?
没有人能回答,就是这么巧,巧得像顾佛禹担心晋闻道取代他下一任城主的位置,动手谋杀他的兄弟一样。
顾佛禹到达了像坟场一样沉默死寂的病房,不大的空间里站着广安城几乎所有说得上话的主事人。
病床摇起30度左右的倾角,晋榕躺在上面,闭着眼睛,脸色泛着可怕的灰白。晋闻道正站在他旁边,试图撤掉他身上的某根管线。
在这样压抑的氛围里,晋芷余冷冷开口:“你的好儿子到了。”
顾循楷与她对视,转身像鹰一样的眼睛盯向顾佛禹:“是你让榕哥儿去送东西的?”
顾佛禹只觉得从头冷到了脚,这一刻他只感觉对方剥离了父亲的身份,上位者目光几乎要把他钉了个对穿。
他用力闭了一下眼,颤抖着想开口:“.......”
下一秒,宛如救世主般的声音响了起来。
“不.......咳......咳咳,是我自己........咳咳!”晋榕正抓着晋闻道的小臂试图坐起来,但不知道是伤得太重还是怎么,使不上一点力,只气喘吁吁地继续道,“嗬......是我...自己想帮忙。”
晋榕又闭着眼睛挣扎了两下,在氧气面罩上留下了一点微弱的白雾,“不是他.......”似乎是还想再说话,被晋闻道阻拦了,“好,不是他。”
受害者自认下了这倒霉事,所以没有人再会给他定罪了,顾循楷还在与晋芷余低声交流了些什么,但只是与空列技术相关的普通议题。
他逃出升天。
他盯着那张病床,晋榕在再次昏过去之前,向他比了一个口型:别怕。
别怕。
好。
别的进化人类有点小毛小病的泡个把小时立马就好了,晋榕因为基因问题,泡不了任何修复溶液,在病房里躺了整整一个月。
无数基础药液一点点地通过手背上的针头进入他的血液,让他的皮肤看起来更白了。也许是很不舒服,但晋榕不会说。
顾佛禹看着这样安静的他,内心里是铺天盖地的愧疚。从那时起,他知道了晋榕不能用任何进化后人类的药剂,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像块泥巴一样哪儿烂往哪儿摆了。
海天相接处堆积着铅云般的暮色。
前一潮的浪花被后一潮的浪花拍散在装甲板上,像许多姓名被埋没在环境动荡期里的人一样,无声消弭。
他又想起蓝水玉白日里对他说的,珍珠城的建城是为了前人类遗址上海而存在的,保得珍珠城一日在,广安城对上海遗址的掌控力就还在,水底下埋着的是全人类的宝藏。他被说服了。
根据现存的资料,环境动荡期来临的时候,整个大中国区最先被淹没的是上海,再接着是天津。四个直辖市,两个被迅速上涨的海平面吞没,无数人困守在高耸入云的冰冷建筑之中,无数的设备与技术来不及转移就消失。
救援的力量远远抵抗不了自然环境的动荡。数以万记的人命填进去,成功保住了几艘自航式全回转起重船与设计建造的班组人员。
全新世适宜期,海平面下降,幸存的海上工业团队带着这样生猛的技术,帮助整个中国区在渤海湾重建的过程中实现了领先于全球的大型风机基础施工与升压站吊装。巨型漂浮城市天津港横空出世,城市中风电装置与深海石油井共同维系着它的满负荷运转,产盐产鱼,南北通商全都经由此城。
随着近十年天津港越来越重要的贸易地位,北方的海面完全处于中国区的控制之下,资源丰沛到用之如泥沙。珍珠城,不,整个东南方的人们原以为这里也会成为下一个天津港,不愿意离去多少也是沉溺于这样的美梦。
但十几年过去,上海还是没能迎来属于他的重建。原因一是他作为第一个被淹没的城市,整个总统府对重建后不会被再次淹没信心不足,提案三次,次次否决。原因二是拿不出合理性可行性与效益论证,重建的代价或许远超收益。
在珍珠城的最高点可以看见上海遗址中某些建筑的顶部,它裸露在海面上的部分像刺入地球的长矛般突兀隆起,洋流自它们的身边划过,犁出深重的裂痕。那些裂痕里偶尔游动着粼粼的波光。是被吞没的建筑材料反射出的光晕。
全新世适宜期海平面的下降或许会很慢,但是人类只要有缓冲的时间,复苏的速度会很快。人总是这星球上最有韧性的生物。
晋榕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将手搭在了他的腰上。
现在的月光太清澈,照得室内也一片银白。
顾佛禹很轻地自言自语:“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