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弘风寒好了没几天,潘嫔御就回宫来了,医女禀告时说是有了身孕,封蘅为了让她安心,特意到宫门迎接。许久不见,潘嫔御看上去恹恹的,哪里还有半点儿从前活波开朗的影子呢,举止神情谨小慎微,甚至有些到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地步。
待回了长宁宫,她才在四下无人时说起自己的恐惧。
“我在天宫寺抽签,每次都是下下签,腹中的孩子之于我,根本就不是好事对不对?”
封蘅蹙了眉,“此事可有旁人知道?”
“只说给了孟姐姐听。”潘嫔御咬住唇,愈发焦虑,“我好怕,我会不会又惹出什么祸事来。”
“那就好,再不可说给旁人。”自从藏书阁的事,封蘅唯恐宫中有人拿这等事做文章,又安慰说,“你看我连手铸金人都未曾成功,是不是真如他们所说是大不祥,是天弃之人?”
潘嫔御眼里噙着泪,连连摇头。
封蘅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不知道你信不信佛,我有些不信,有些事没法用因果命运解释,若是万事都诉诸神佛,岂不是太可悲了。”
从长宁宫出来,路上有宫人前来拦住车辇,言陛下请昭仪往太和宫去,她问了几声缘由,小宫人支支吾吾,她又想起来那天说漏嘴的宫人,问起来如何处置了,那宫人更加畏畏缩缩,她便不再为难,暗悔多问这一句。
络迦已经在门口久候,低声说成律嫔御也在,反倒是拓跋弘还没回来,她走进去,成律嫔御听见动静连忙起身走过来行礼。
封蘅示意她不必多礼,两人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疑惑。
她们并不算熟稔,也称不上热络之人,都默默等候着,论理封蘅位尊,总要说些什么,她又唯恐成律嫔御因先前赏昙花不成对她心怀怨怼,更觉不如少说些话。
一盏茶后,拓跋弘依旧没有出现,两人心中的疑惑愈发浓重,却仍不好擅自离开。
片刻,封蘅打破了尴尬,轻声问道:“妹妹宫里的奴婢可还尽心?此前事情繁忙,我料管不周,倘若妹妹有什么需要,尽可对我直言。”
“谢娘娘记挂,臣妾一切都好。”成律嫔御恭谨地回答。
封蘅暗自思忖着拓跋弘此番究竟所为何事。
两人的沉默使得空气里更加局促,宫人们也都垂头侍奉,此刻就是掉根针封蘅都觉得是好的。
“是我来的迟了。”悦耳慵懒的女声打破了沉寂,来人是韩夫人。
成律嫔御不由得困惑地望向封蘅,封蘅更加不明所以,干笑了两声,“陛下是否另传召了谁?”
“据我所知没有。”韩夫人笑盈盈走过来,正待行礼,封蘅忙扶住她,“姐姐无需多礼。”
韩夫人挺着孕肚,看上去气色颇佳,问起博陵公主的近况,封蘅说好多了,只是深秋寂寥,难免惹得人心起伏,没想到韩夫人竟提起张嫔御来,“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缀霞宫那样钟灵毓秀的地方,惹出人命来,真是白叫她糟蹋了。”
封蘅想说些什么,咽了咽吐沫,分明是张嫔御借御史言官算计她在先,不知道为什么,落井下石做不到,睚眦必报也做不到。
见封蘅不说话,韩夫人有些没趣,成律嫔御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她便问她,“妹妹与那样的人同日进宫,可早就知道了她的为人?”
成律嫔御眉间微蹙,“心怀机巧,口蜜腹剑,她……”
封蘅惊讶地看着她,示意她莫要往下说。
她停顿片刻,随即又说,“这原是个人的秉性,自然与旁人无尤,世上有了清心寡欲的人,自然就会有汲汲营营的人,攀高枝,堕下尘,臣妾觉得二者没什么分别。”
韩夫人嗤笑一声,“妹妹的意思,张嫔御还委屈了不成?”
“闹出了人命,有意也好无心也罢,从此罪孽加深,短长自有公论,何必你我言说呢。”
这话说得好不客气,韩夫人脸色变得有些僵硬。
“说得好!”拓跋弘大步走了进来。
三人连忙起身,拓跋弘对韩夫人说,“朕不是说了,你月份大了,无需多礼。”
“礼不可废嘛。”韩夫人耳边微红,亲昵地挽住帝王的胳膊。
封蘅心思飘飘然,余光看见成律嫔御坦然自得,明白不自在的只是她罢了。
拓跋弘没有看她,随意与韩夫人说些闲话,她在成律嫔御面前失了面子,此刻自然要显出帝王的偏爱来。封蘅大抵能体会她的心情,那些打情骂俏的话渐渐不往耳朵里钻了,太和宫头一次这么热闹。
“昭仪怎么想?”拓跋弘突然问她。
封蘅“啊”了一声,迷茫地抬起头来,韩夫人笑了,“妹妹神游,是想着什么桃李春风呢?”
拓跋弘的脸色瞬间阴冷,甩开韩夫人的手,她立刻明白自己说错了话,慌忙跪地,“臣妾失言。”
封蘅心头一震,抬头看着拓跋弘凌厉的目光,轻声叹了口气,走过去将韩夫人扶了起来,“姐姐这是做什么?我还能胡思乱想什么,想陛下天日之表,龙凤之姿,尧眉舜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