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设在青阙宫的正殿,封蘅陪公主到达时,座上众人纷纷起身行礼,一眼望过去皆是熟悉的脸,冯熙父子三人都来了,众人似乎没想到公主会来,太后微微皱了皱眉,命公主和封蘅坐在她身侧。
公主笑了笑,“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
她泰然自若地坐了下来,睥睨众人,目光落在冯熙冷漠的脸上,“夫君,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冯熙头也不抬,视若无睹。
冯修出声制止,“母亲。”
“母亲身子不适,还是……”冯诞看向封蘅,示意她带公主离开。
“朕看姑母已经大好了。”拓跋弘大步走进来,众人忙又起身,他望向封蘅,示意她安心,随后说,“都不必多礼,昭仪陪着朕坐罢。”
封蘅只得迎过来,陪着拓跋弘坐下来,拓跋弘望向冯熙,“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回陛下,是臣……尚公主的日子……”
“原来如此。”拓跋弘侧身对太后说,“只知道今日立冬,竟不知是这样的好日子。”
太后微微点头,神色难测。
公主真的变回原来的模样,左右逢迎,推杯换盏,没有不周到的。
封蘅觉得自己被歌舞缭乱了心思。
分明是寒冬,宫室外积雪未曾消融,她觉得自己莫名燥热难安。
拓跋弘侧身握住了她的手。
“前阵子真像是一场噩梦。”她喃喃低语,“好在,公主的病终于好了。”
博陵公主正低声与太后说些什么,太后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不时点头。冯熙父子见公主如此,也就放下心来淡然饮酒。
拓跋弘给足了冯家脸面,封赏了几个小辈,又让冯熙官复原职。
宴会结束,公主喝了很多酒,神情微醺,封蘅本欲送她回宫,却被公主推着交到拓跋弘手上,“既有兰因,陛下可要好生珍重我的蘅儿。”
“姑母放心。”拓跋弘郑重地抓住封蘅的手,“或日不变。”
转眼到了十二月八日,法宝节这天,拓跋弘早早等在昭宁宫,看着封蘅梳妆打扮,阳光洒下,朱红长袍上领口的凤纹流转,边缘绣云下露出深紫锦缎的云摆。
拓跋弘一时间失神了。
“陛下!”封蘅拿手晃了晃他的眼,“在想什么?”
“好看。”
“这么厚重。”封蘅忍不住摸了摸头上的凤冠,“我还逾制戴这劳什子,脖子都要被压断了!”
“朕让你戴,谁敢多言!”
“是是是。”封蘅小声嘟囔,“佛成道日,我来凑什么热闹。”
“你说什么?”
封蘅连连摇头。
到达永宁寺时,阳光洒落在金碧辉煌的佛寺正殿,香烟袅袅,梵音空灵,封蘅注视着高大的佛像,她微微仰头,看着那被阳光勾勒出金边的佛像,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之感。
仪式繁琐,封蘅不敢有丝毫懈怠。她小心翼翼地跟在拓跋弘身后,看着他庄重的神情,心中也就多了几分肃穆。
她知道他不单是为了祈福,而是要她行使作为皇后的权力,包括不合规矩的凤冠凤袍,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重任与信任。
她的目光投向那香烟袅袅中愈发显得神圣的佛像,不知怎的,她的心跳微微有些急促,仪式缓缓进行着,她心中的敬畏之感愈发强烈。
某一刻,她仿佛真切地感受到了佛祖的慈悲与力量。
她有些想哭,又心怀感激。
为自己拥有的一切,为这一路走来,那些彷徨与失落,欢喜与满足。
永宁寺是平城营造的最盛大的佛寺,九层浮屠,灿烂永宁。
拓跋弘望着佛塔,偏过头来问他的昭仪,“昭仪有没有兴致,陪朕爬上这最高处?”
“千尺之高,乐意奉陪。”她仰头望向塔顶的镏金刹,郑重说道。
两人牵手到了顶层,封蘅喘着气接过菱渡递上的帕子,擦着额头上细密的汗珠,顶层金像庄重,微风拂过,她脸颊的红晕微微散去。
拓跋弘礼佛之后,屏退众人,走到塔外,并肩而立,他伸手为封蘅将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大半平城映入眼帘。
“释迦摩尼佛讲究三皈依。”拓跋弘轻轻说,“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
封蘅抬头看他,她很难界定拓跋弘对礼佛的执着,一个人可以同时做到信佛,一边做着杀伐决断染血的事。
不只是拓跋弘,包括太后,冯熙,平城里的很多人。
“可陛下是大魏的主人,生下来就是。”封蘅望向远处微小的鳞次栉比的建筑,“既不能给皈依佛,也不能皈依法,更不能皈依僧。”
“虽不能至,心向往之也不行吗?”拓跋弘认真地看着她,又说,“在朕心里,是四皈依呢!”
“这第四是什么?”
“皈依你。”
封蘅一听恼了,“陛下何必拿臣妾取笑?”
“朕没有说笑。”他转身,透过窗子直视佛像,态度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