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蘅没再和他争论。
她想起那天去仁寿宫的路上公主对她说的话,公主说,帝王之爱,岂可望其长久纯粹?
“帝王身负天下之重责,爱中常杂诸多考量,蘅儿既处此境,当具足够勇与智应对这复杂之情。切莫轻易付尽全心,免致终时满心伤痛。”
彼时封蘅静默聆听,公主以前从不会对她说这样的话,今立此九层浮屠之上,望着身旁的拓跋弘,那些言语再度于脑海回响,思绪愈发纷纭,眸中不□□露出迷茫与思索。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她仰头望着含笑的佛像,突然明白了佛经里说的“我执”,纠结这些情情爱爱,不是被外物束缚,而是自己困住了自己。
拓跋弘会在意宫里的女人爱多爱少他一些吗?
她笃定这个答案。
他不会。
“朕的话,你究竟有没有放在心上?”下楼时,拓跋弘牵住她的手,突然问她。
“啊?”她回神,重重点了点头。
就权当她任性,选择信他的话,甚至信他的心。
起码这些话,听起来让人很开心。
博陵公主死于佛成道的第三日,大抵是太后设宴后半个月,那天是个冰雪消融阳光明媚的天气,空气冷冽又潮湿,庆云宫传来消息的时候,封蘅犹在睡梦中,菱渡脸上淌着泪把她叫醒,她从温暖的床榻上爬起来,衣衫不整地到了庆云宫。
实际上,她还没有把这件事具像化,甚至头天晚上,公主还与她一同用膳,亲昵地唤她“心肝女儿”。
茂眷椒房因离得近,比她来得早,已经跪在寝宫里泣不成声,她缓缓走进去,绕过屏风,看见宫人们正在给公主净身,那么多人默默哭泣着进进出出,她张了张口,发觉什么也说不出来。
“昭仪节哀。”陵游拿来熏香,香炉在帷帐里转了一圈,药草味,格外刺鼻。
“怎么回事?”她听见自己细若蚊蝇。
博陵公主静静地仰卧着,脸色如同宫灯里凝结的蜡,眼睛似乎半睁着,寝宫里弥漫着一股静谧的氛围,光淡淡地温柔地洒在她脸上。
“公主她已经……”陵游心有不忍,“是吞金……”
封蘅没有理会,缓缓在床边坐下来,公主赤身裸体地裹在锦被里,耳边淌着些许水渍。
“昭仪,还是快些给公主换衣服,再迟些恐怕……”年长的嬷嬷小心翼翼地提醒。
封蘅恍若未闻,凝神望着公主,分明日头高照,四周却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黑气。
她轻轻抓住公主僵硬的手,这才发觉这具身体直挺挺的,这不是身体,而是尸体。
连余温都没了。
被褥的温度逐渐被尸体的冰凉侵染,呈现出诡异的青灰色。
“昭仪!”茂眷椒房哭着进来拉住封蘅的胳膊,“再不换衣裳,套都套不进去了,让公主体面地走吧!”
封蘅浑浑噩噩地由着茂眷椒房拉开她,宫人们匆匆忙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展开衣衫,试图将公主的身体轻轻抬起,放入衣服中。然而,尸身已经僵硬得如同石头一般,每一个动作都异常艰难。
随着宫人的动作,时不时传来嘎吱声。
“你们轻些,不要弄疼她!”她冷冷看着她们。
宫人们面面相觑,年纪最长的萍琦姑姑劝道,“昭仪还是在殿外等等……”
封蘅挣开茂眷椒房,冷冷望着众人,“让开!”
冰冷的触感令她的心猛地一缩,她极尽轻缓地打开公主的手臂,宫人七手八脚地上前帮忙,好不容易穿上衣裳,封蘅认真地整理着衣衫,每一个褶皱都仔细抚平,生怕给公主带来一丝一毫的不适。
几层衣裳裹在公主身上,好似被包裹的木偶娃娃。
“这衣裳不好看。”封蘅喃喃说,“蘅儿前几天给你挑的布料,衣裳还没做好呢。”
寝宫里的众人都跪下来。
拓跋弘从西苑归来,快马加鞭,一入宫就往庆云宫来,进来就看见昭仪面无血色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
“姑母她……”拓跋弘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安慰封蘅。
“她们说,公主吞金自尽,她死了。”封蘅茫然地看着拓跋弘。
“阿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