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弘发现封蘅再次被噩梦惊醒,是新年祭典结束后的深夜,诸事繁忙之后,她醒来时告诉他梦见了公主,甚至梦见了妙法,恍恍惚惚,还梦见了那次猎熊,梦里她和拓跋弘没有脱离熊掌,被连带着拖进了布满竹刺的陷阱。
“你太忧虑了。”拓跋弘抓住菱渡递上来的帕子,为她拭去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思虑过度,劳心费神,既然放不下姑母,天亮了就去永宁寺为她祈福吧。”
“我不是在忧虑公主,梦里她告诉我要多在意陛下,从前我总觉得自己十拿九稳,如果再来一次,我大概不敢让你陪我以身犯险。”
拓跋弘笑了笑,看着她的眼睛,“你放心。”
“我什么也做不了。”封蘅眼里充满了伤感,“连公主都保护不了,何谈陛下?”
“是朕该护着你,你只需要在朕身边陪着朕。”拓跋弘察觉她知道了什么,问她,“是谁对你说了什么?”
“陛下抓了仁寿宫的侍卫,那个叫李弈的?”
拓跋弘坐起来,“你觉得朕不应该?”
“他是不是很像我用来引诱熊的兔子?”
拓跋弘不置可否,随即又说,“一个侍卫而已。”
“近来宫里有些风言风语。”
“他冲撞了冬儿,让他往掖庭受罚,有什么不对?空穴来风的话,太后都不在意,你又何必在意?”
“那天宴会上,陛下不是已经宽恕他了?”封蘅想起新年家宴上韩夫人被李弈所献鹰隼惊吓险些早产,原本她是惧怕的,加之拓跋弘护住她,隼一扑通,她还没反应过来,韩夫人却花容失色地尖叫起来,满脸惊惶。
从没听说韩夫人惧鸟,高椒房猜测大约她过于看重腹中龙嗣,唯恐鹰隼控制不住误伤自己,才会惊慌过度罢了。
何况人人都知道这位俊美的年轻侍卫颇得太后赏识,韩夫人不会这么没眼力,与进献新年贺礼的仁寿宫宠臣为难,险些得罪了太后。
“险些一尸两命,朕已经对他很宽容了。”拓跋弘哼了一声,“你将原话告之母后,如若不是看在母后的面上,李弈活不过当日,倘若有人想要抗旨,朕绝不姑息!”
封蘅愣愣地看着他,拓跋弘自觉情绪激动,叹了口气,“你不该再畏惧她,姑母死了,朕曾告诫过封茂和你父亲,最好和冯家划清界限,不要再扯上什么干系。罢了,朕亲自去见太后。”
“别……”封蘅抓住他的手,“母后不过随口提他,也未必真是在敲打你我,又何必把事情挑明呢,左右李弈受了罚再送回去就是了。”
正说着,外头熙熙攘攘,菱渡引着琼霜进来,琼霜在屏风外站定,恭声说,“陛下,中秘书李欣叩门求见,言永宁寺中有祥瑞现世,请陛下一观。”
拓跋弘与封蘅对视一眼,随即问,“是何祥瑞?”
“说是国之法器,未染世荣。”
“传他在太和宫候见。”
“是。”琼霜应声退下。
“陛下真要去?”封蘅露出困惑的神情。
“李欣可不是随便胡言之人,既然深夜求见,又说此等荒诞不羁之事,你就不好奇吗?起来随朕看看这祥瑞是为谁来的。”
月近中天。
数余丈长的金人被宫人从楠木箱子里搬出来,中秘书李欣正绘声绘色说起永宁寺西山山坳里有五色光闪耀,僧人们发现光环之下竟有一尊佛像金人现世,连忙上报上师惠可,李欣与妻杜氏恰在寺中,见此情状,与惠可商议,遂将祥瑞带进宫来。
“爱卿怎么看?”拓跋弘的目光落在金人上。
李欣的语气变得谨慎,“既是祥瑞,必有所指,又出现在永宁寺中,可见意味大有不同。”
“哦?”拓跋弘轻笑,“但说无妨。”
“惠可上师以为,此乃预示菩萨尊者出世,臣最初觉得,这尊金身佛像,似乎主后位……”
封蘅心中一震,端着杯盏的手轻轻放下来,拓跋弘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随即问,“你的意思是上天预示,魏宫里要有人手铸金人了?”
“臣胡乱揣测,还是请钦天监来……”
“那就一并送去钦天监吧。”拓跋弘淡淡地吩咐,“明日一早,朕与太后就亲自去看看这祥瑞发生之地。”
封蘅不明白拓跋弘什么意思,自然李欣也困惑,原本他只是为了做报祥瑞的第一人讨好帝王,可是拓跋弘非但没有任何惊喜,反而说些难以揣摩的话。
帝王之心果然反复难明。
太和宫又恢复了深夜的寂静,宫人来往之间,封蘅认为自己没有必要再呆下去,拓跋弘一直闭目凝神,她只得等着他睁开眼,拓跋弘半晌才开口,“阿蘅怎么想?”
“天意未明,还是等着钦天监……”
“你猜母后会如何定夺?”拓跋弘打断她,“是要朕大赦天下,还是这宫里还有人觊觎皇后之位?”
“什么都好。”她刚说出口,拓跋弘站起身来,吩咐人服侍昭仪更衣就寝。
“这么晚了,陛下……”
“朕去看看幼澄。”
哪儿有深夜去探望小公主的道理,分明是去见韩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