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蘅走在前头,稍微提起衣裾。
“你看这是谁?”
拓跋弘牵着她的手跨过溪径,瘦骨嶙峋的灰衫男人转过身来,青紫色的疤痕蜿蜒可怖,目光却沉着柔和。
“你……”
“好久不见了,封家小姑娘。”男人微笑,牵动着脸上的犯人刺青。
“你是……卢家大哥哥?”封蘅不可置信地看着两人。
男人点头,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你姐姐,可还好?”
她迟疑地点点头,男人松了口气,喃喃说,“她过得好,就一切都好了。”
此时此刻封蘅才明白拓跋弘话里的意思,藏木于林的不止太后,李弈充其量不过是拓跋弘惹怒太后的幌子,眼前这个人,才是他真正要救出来的人。
大概是拓跋弘借太后的手创造了祥瑞。
眼前这个男人,曾是名满天下的神童,范阳卢家,卢源。
少年天才,就是此人受拓跋仁和外戚闾若文谋反牵连入狱之时,对当时的太子拓跋弘说,你知道怎么样藏好一具尸体?
那就只好堆起一座尸山。
就像落叶,一片落叶总是醒目,满地落叶,不会有人在意。
他就是当初的就是尸山之中的其中一个无人在意无人营救的牺牲品罢了。
他拼尽全力,多方求救,不过换来脸上难以磨灭的屈辱的刺青和七八年来不见天日的牢狱之灾。
“卢家哥哥,你这些年……”时移势易,封蘅声音有些哽咽,“你受苦了。”
“都过去了。”他看向拓跋弘,“陛下的恩情,臣必肝脑涂地以报。”
拓跋弘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求着见昭仪,就为了打听她家姐?朕倒是没料想到。”
“她姐姐……”卢源的脸变得通红,“我与那小姑娘有半师之谊,故而……”
这话虽是实情,却让封蘅五味杂陈,卢源比她们年长十几岁,论理叫声叔父也是应当。他对阿姐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的亲近,每次封蘅背地里和封萱说起来卢源,提起他对她的热情,阿姐总是说她想多了。
“一定是这样!”
封萱露出恼意,“再胡说八道我告诉阿娘去!”
只一句话就唬住她。
“当年堆起尸山的人是谁?”封蘅敷衍着怀中玩闹的禧儿,抬头问拓跋弘。
“是拓跋道符。”拓跋弘表情淡漠,似乎满不在乎。
“皇叔?”封蘅讶异,“他为了什么?”
“卢源说当年拓跋仁谋反的主谋就是拓跋道符,是他察觉无力抗衡父皇,故而釜底抽薪临时倒戈,他甚至亲手处决了拓跋仁,为的就是不留活口。”
“陛下信他?”封蘅觉得很混乱,“可陛下当初并未信他,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
“因为朕如今不是东宫太子,而是大魏皇帝。”
“他还会再谋反吗?”封蘅失笑,“陛下救出卢源,是想借他的复仇之心处置皇叔?”
“别说的那么难听,朕这是在给他机会,你没听见他在感激朕。”拓跋弘向着禧儿招手,从封蘅怀里接过他来。
“可是,他一向心高气傲,又受了奇耻大辱,他的复仇之心……”
“朕有分寸。”他抬头,看见她宽大的里衣袖子露出莹白的手腕,“你的镯子呢?”
“断了。”
“怎么会……”拓跋弘心头一惊,放开禧儿,下意识地将她抱在怀里。
“都是我不小心,已经叫人修补了,说是用金缮,总之能……”
“别放在心上,即便是断了,姑母的心意也不会有丝毫折损。”
“我知道。”她回头看见禧儿独自坐在一旁笑,无忧无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