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胜利。”
酒杯碰在一起,葡萄酒的香气四溢,两人一饮而尽。
戴安娜斜靠在长沙发上,舒服地眯起了眼。
她们不在戴安娜的小房子里,而是来到了拉尔森生前和她共同居住的宅邸。
戴安娜屏退了管家仆人,和朱诺在书房里痛饮拉尔森的收藏的精酿。
朱诺揣度着她的心情,轻声说:“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可惜不能大肆庆祝。”
戴安娜的侧影在烛光下显得很柔和,目光却有些黯淡:“是啊,约翰的死让我们不得不低调一些——他毕竟还是我的丈夫。”
“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汤碗的碎瓷片割开了他的手臂,从手腕到大臂。”戴安娜说,“绝望之人在狱中畏罪自杀并不奇怪。”
朱诺点点头,若有所思地喝了口酒。
狱中怎么会有瓷碗?
拉尔森那样的人,真的会畏罪自杀吗?
戴安娜苦笑了一声:“很奇怪,这些天里有时候我会想起他——不是近年那些令我作呕的污糟事,而是想起他第一次约我去跳舞的样子,想起他用码头工人一个月工资给我买的项链……”
她摇了摇头,上半身从沙发靠背上滑下去:“算了,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不是每一场闲谈都要有意义——如果非要有,就当是我们在追悼他令你怀念的样子吧。”朱诺说,“所以传言是真的?他以前是……码头工人?”
“对。他是负责装货卸货的苦力,我父亲是船东,是他的雇主,经营去往新大陆的航线。”
“新大陆”的意思就是流淌的金子,戴安娜的家庭果然十分富有。
可以想见,他们的结合没有得到任何人的祝福。
“所以你们来到了林雪平?”
“对,我们是私奔来的。”戴安娜说,“他从搬运工做到船员,靠走私赚了几笔大钱,决定来瑞典投资建厂——当然,很大一部分也是我父亲逼得太过了。现在看来他说得也很对:约翰很聪明,但心思不在正道上。
“哈,现在想想,他从一开始就是那样的人,只是我一直没发现。”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戴安娜说得比平时要多。“你知道吗,朱诺,如果没有这个机会,说不定我有一天会……亲手杀了他。”
她的脑袋再次滑下来,干脆躺在了朱诺腿上。
朱诺屏住呼吸,垂下眼睛,凝视着戴安娜的侧脸,发现她投向书房角落的目光中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
“你不会的,”朱诺把戴安娜的酒杯拿开,放到远离她的茶几上,轻声说,“你不是那样的人。”
戴安娜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我们才认识多久。”
朱诺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只是叹了口气:“要是能离婚就好了,就不会有现在这些事了。”
“离婚?”戴安娜挑起眉,咂摸着这个词汇。
朱诺以为她没有听过这个概念,正要解释时,戴安娜开口了:
“我听过离婚的例子——“我倒是听说过一些例子——在斯德哥尔摩,或者哥本哈根那样的大城市。不过,你知道的,离婚后的女人,日子可不好过。她们的社会地位一落千丈,甚至会被赶出家门,连嫁妆都保不住。而男人呢?他们倒是轻松,转头就能再娶一个年轻的姑娘。”戴安娜摇了摇头,“而且,婚约的缔结和取消都要经过教会许可。”
朱诺明白她的意思。《创世纪》里说:“我必多多加增你怀胎的苦痛,你生产儿女必多受痛苦。你必恋慕你丈夫,你丈夫必管辖你。”听上去像赞同离婚的意思吗?
“是很不公平。”朱诺说。
这时的婚姻不仅是一种个人承诺,更是宗教和社会契约。离婚并不普遍,且通常被认为是一种耻辱,特别是在女性身上。
再过几百年,在许多地方,离婚依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还有一个问题——你可能没有印象,但是,我不仅是个妻子,还是个母亲。”
戴安娜露出令人心碎的脆弱神情,“我不知道约翰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那样的,但我的女儿和儿子,他们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孩子们还好吗?”朱诺小心翼翼地问。
戴安娜苦笑了一声:“他们在薇拉那里。这几天事情太多了,我没空照顾他们。”
“都会好起来的。”朱诺鼓励她。
送走了朱诺,戴安娜拖着沉重的身躯来到餐厅,在餐桌的一头坐下。
平日里,约翰总是坐在另一头,低头切着他的牛排,偶尔刀叉碰撞的声音在空旷的餐厅里格外刺耳。
餐桌太长了,长到足以让两个人的距离显得遥远。所以他们默契地很少说话,仿佛出声会打破什么似的。
结婚的年头越久,他们的话就越少,少到最后连眼神都不再交汇。
戴安娜低头看着手中的酒杯,酒已经空了,只剩下杯底残留的一抹暗红。
生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滑的?她在心里问自己。
是从她跟着约翰私奔开始的吗?
那时的她年轻、骄傲,以为自己找到了真正的爱情。二十三岁的约翰的笑容像阳光一样灿烂,誓言像蜜糖一样甜美。她记得自己是如何义无反顾地抛下一切,跟着他离开那座冰冷的庄园,离开那些虚伪的宴会,离开那个从未真正理解她的家庭。她以为那是自由,是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