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带着改良纺纱机的特许状回到林雪平时,朱诺刚刚修整好武器工人的宿舍,正指挥搬运工人们往屋里放桌椅和书柜。
虽未亲自动手,但在屋里屋外来回奔走、指挥了一上午,朱诺额角的汗滴早已滑过沾了灰的脸颊,留下一条条竖着的皱纹。她的短发在脑后随意扎成一个小团,几缕发丝随时要挣脱束缚。
查尔斯默不作声地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她忙碌的背影,看明白了这个房子的新用途,不禁有些意外。
朱诺挤过门口,随口说着:“让让——”
话刚出口,她才发现堵住半边大门的这个人并非工人,又惊又喜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什么时候回来的?”
查尔斯侧身让开,笑道:“刚从斯德哥尔摩过来,奥尔扬告诉我你可能在这边。怎么,戴安娜那儿用不上你了?”
朱诺眼睛仍跟随着搬运工人:“我一般都在办公室的,只是今天这边要进家具了,所以过来盯一下。”
查尔斯扫了一眼室内的布局,说:“办学校是个好主意,不过,怎么没见我们的小作者在报纸上宣传一番?”
“私人办教育机构是个挺敏感的事情吧?我们花了不少精力才说服教区,还得雇个牧师参与日常教学工作。而且我们目前辐射的范围很小,没有宣传的必要。”
朱诺随口说着,目光却飘向屋里,声量提高:“哎,这个柜子是顺走廊摆的,高的那种才放在屋里——”
见工人仍一脸疑惑,她抬脚就往屋里走,打着手势和工人沟通。
忙了一会儿,她又回到门口,匆匆道::“不好意思,今天实在是太忙了。有什么事吗?”
她说着,一边用手背擦了一把额头。这一擦让脸更花了。
查尔斯看得好笑,拿出手帕的手抬到半空中。
朱诺却吓了一跳似的,往后一退,正撞在工人的拎着的椅子上,行进中的椅子腿重重砸在她腰上。
她只觉得后腰一疼,闷哼一声便跪倒在地。
她身后的搬运工人立刻慌了神,连忙放下手里的椅子,蹲下身:“对不起,对不起!饶恕我,小姐!”
朱诺皱着眉,单手撑在地上,缓了口气才摆摆手:“没事……缓一会儿就好,你们继续忙。”
她试着挪动身体,却被后腰传来的钝痛逼停。
查尔斯从她的表情里读出了她的痛苦,脸色微变,直接蹲下身子:“别逞强,先去找个地方坐下。”
说着,他顺势伸手要把她抱起来。
朱诺按住他的手腕,瞪了他一眼:“别乱来,受伤的人不能随便搬动。”
“你总得去看医生吧?不然我喊医生来见你?”
朱诺沉默了一会儿,长叹一声:“再等一会儿……我缓缓。”
查尔斯站起身:“我去叫辆马车。”
马车上,两人沉默相对。
朱诺斜靠着,腰后垫着查尔斯团成一团的薄外套。
查尔斯单穿着浅灰色衬衣,抱着手臂看着她,问:“刚才反应那么大干嘛?看,这不就弄伤自己了?”
朱诺压抑着痛苦,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鉴于您有不太绅士的前科,我实在担心您又有什么唐突之举。”
“你对于礼数的固执可真是令我意外。”查尔斯眨眨眼,“我以为你是更……开明的人。”
朱诺挑起眉:“怎么,因为我在工作上敢想敢干,就该往男人身上贴吗?因为我是个流民,就得是个不懂礼仪的野蛮人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只是不想被教会用各种名头抓起来,被当成女巫烧死。”朱诺瞥了他一眼,“就像现在,单身男女同车也是不合适的。”
查尔斯哑然失笑:“这是特殊情况,我得看护你。”
朱诺自上而下地扫了他一遍,神色间都是不信任的意味。
她的视线回到他的衬衣袖口时,却定住了。
她反复体会着脑海里被拨响的那根弦,扫描他的袖口:细布材质,有褶边无袖扣,刺绣也是低调的暗纹。
是哪里让她感到奇怪?
她的视线停留得太久了,让查尔斯有些不自然,交叠的双手分开了。
“盯着别人看也不是淑女之举,朱诺小姐。”
朱诺缓缓收回目光:“您和皇家纺织厂真的关系不错,是吗?”
查尔斯一愣:“我和他们合作多年了,又刚带去了特许权转让合同,所以……是的?”
“那应该也没有好到能为您做成衣吧?”朱诺的目光轻轻上挑,对上他的眼睛,“您袖口的刺绣是王室工坊才有的双股捻法。”
查尔斯的表情微微一滞,但转瞬即逝。
“朱诺小姐真是见多识广、观察敏锐,不愧是纺织行业的明星人物。” 他很快恢复了惯有的从容,微微一笑,“不过你该知道,这种东西流出王室工坊也不是没有可能。有时候,送礼的人比收礼的人更在意它的出处。”
朱诺仍然歪在座椅上,饶有兴味地盯着他:“哦?那还真是个慷慨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