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镐都的冬天就到了。
天很冷,元慧刚从城外的庄子上巡视回来,她坐在马车里裹着灰白色的胡裘抱着手炉,身体才能稍稍暖了一点,元慧想,今年冬天这样冷,也不知今年冬日的军备有没有置办齐全,前几日睿王海还说起此事了,她忧心着将士们过冬的物资情况,便叫车夫顺道去了城外的军营。
元慧还没到军营门口,楚晏已经得了消息,他立刻迎出来,在大营门口,见到元慧,赶忙上前请安:“给王妃请安。”
“将军快起,不必多礼,,这儿天气突然就冷了,我今日巡了庄子过来,就是想顺道过来,看看将士们过冬的冬衣和取暖的物件可添置齐备了。”元慧道。
军营里的将士身上都穿着冬衣,元慧见到满意地点点头。
“楚将军辛苦了。”元慧笑了笑。
“王妃客气!”楚晏不好意思地笑笑。
楚将军是南州人,虽说参了军稍稍晒黑了些,可在军营还是最白的,浓眉大眼鼻梁也高,细看上去不像是军爷,倒像个养尊处优的王爷。他的性子也稳重,行事总是很稳妥的,不冒进、不邀功,因此睿王很喜欢他,短短半年他就从少尉升到了左将军。
“楚将军客气,除了冬衣,可还有什么要添置?”元慧一边走一边道。
“微臣多谢王妃体恤咱们。”楚晏道。
“你们是保家卫国的人,可不能亏待你们,那边是怎么了?”元慧转身看到后面闹哄哄的。
楚晏挡在元慧前面:“回王妃话,就是一般的乡村妇人闹事,微臣马上让人去处理。”
“让开!”元慧知道楚晏挡在他身前一定是有事发生。
楚将军不敢直视元慧,只能盯着自己的脚,可身体没有一丝要让开的意思。
“让我过去!”元慧提高了声调。
元慧的声音吸引了那位妇人,那位妇人看向元慧,朝着军营大喊:“贵人!贵人!我女儿是不是在军营里!我女儿是睿王的女人,我女儿说,得了睿王的宠爱,就要给我买金膏呢!”
元慧诧异地看着楚晏,楚晏也无法只是讪讪地低下头。
“是谁?”元慧平复了心绪,低声问楚晏。
元慧说着便向那妇人走去,楚晏也只好跟在元慧身侧。
楚晏边走边低声道:“此人自称是秦姑娘的母亲,不知是谁告诉了她,秦姑娘现在在王府里,便赖着死活不肯走,要银子买金膏,已经来了有好几天了!”
元慧立在那妇人面前,沉着脸不说话。
那妇人坐在地上,被将士按住在使劲挣扎着。
“这样在军营门口成何体统,先把她拉回来。”元慧生气地说。
楚晏见元慧如此,赶忙跪下请罪:“都怪微臣办事不力!”
“怪你什么!怪你没有当着百姓的面打她一顿?楚将军快起来!看她这般模样想必是金膏用的多了,人都疯魔起来了,你把她带着跟我一道回去。”元慧打量着眼前这个眼球凹陷,精神恍惚的老妇。
回到王府,元慧先将那妇人安置在东边偏殿,让芬儿和楚晏守着,自己则一个人往书房里去了。
王管事已经准备好了午膳,睿王也刚好公务回来,元慧便同睿王坐在一起用午膳。
元慧看着睿王似乎心情不错,便道:“请秦姑娘一起来用些吧?正好啊,我有东西要给她看。”
王管事自然知道王妃今日从外面带回来那个妇人的事,便也没有作声,只是点点头退了出去。
睿王不知元慧为何今日为何突然主动邀秦樱一起用膳,有些惊喜,忙叫人去秦樱过来。
过了一会儿,秦樱果然穿戴华丽的走了进来,在府上住了这些日子,礼仪也学的差不多了,她端立在一旁给睿王和元慧行礼:“给睿王、王妃请安。”
“起来吧。”睿王温柔地笑着对秦樱道。
“在王府这些日子,规矩学得不错,我正好也有东西要给你。”元慧道。
秦樱只当是元慧要奖励她,满心欢喜地看着元慧:“多谢王妃。”
“带上来吧。”元慧朗声道。
只见楚晏和芬儿带着那个疯妇走进来,王管事也跟在身后。
疯妇见到秦樱十分高兴,一心想要扑到她身边去,秦樱吓得脸都白了,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恨意。
元慧转过头对睿王道:“此人自称是秦姑娘的母亲,在军营门口张扬王府的私事,口无遮拦攀诬殿下,还说要见秦姑娘,妾身也拿不准主意,只能来禀告殿下。”
“回殿下,据微臣查实,此人一直在食用金膏。”楚晏道。
那个妇人,突然疯魔般的跪在地上,似是犯病一般,身体不停的扭动抽搐着,嘴里还不住喊道:“给我金膏!我要金膏。”
“殿下,这个妇人自称是秦姑娘的母亲,妾身就是想问问秦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咱们大铉可是禁了金膏的!怎么会有人食用金膏上瘾?”
“她...她不是!不是民女的母亲!”秦樱跪下来再不敢看向趴在地上的抽搐着胡言乱语的妇人。
“那就是该死!胡乱攀扯睿王殿下,还这么口无遮拦!殿下,此人留不得啊。”王管事一向看重王府的声誉,自然不会由得这样的人胡来。
“王管事说得对,此疯妇嘴里颠三倒四的说胡话,攀诬殿下,殿下与秦姑娘清清白白,却被说得那样不堪,妾身听着也觉得不妥啊!殿下可要为秦姑娘主持公道啊!”元慧顺着王管事的话往下说。
睿王的手攥成拳头,良久,他看着元慧问道:“你今日怎么会去大营?”
元慧被睿王问得有些呆住了,苦笑了一下:“殿下忘了,前几日殿下要妾身要去巡庄子,回来时不是正好路过大营,妾身惦记将士们过冬的情况,就想去看一看。”
楚晏见王妃有些无力,才说道:“禀告殿下,此人已经在城外军营游荡几日了,今日差点遛进营里闹事,许多人都看见了,此人还说殿下...是她女婿,所有人都得给她买金膏,所有人都得供着她!还有些话简直不堪入耳。幸好王妃今日去营,察看冬衣发放情况撞上了,不然微臣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了。”
“为何之前不报?”睿王看着楚晏。
“末将该死。”楚晏跪下来请罪。
睿王知道此事自己并不占理,默了一会儿,才摔了筷子:“如何处置?拉出去乱棍打死!”
元慧看了眼楚晏,楚晏会意,领了命,将那个妇人拖下去了。
那妇人精神萎靡不振,嘴里还自言自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秦樱听到睿王要乱棍打死她母亲,却又不能说什么,急得一下晕了过去。
睿王此时也是心烦意乱,不耐烦地对着丫头道:“先带她下去吧。”
丫头点点头,同王管事一起将秦樱架了出去。
睿王的眉头这才稍稍舒展了些。
元慧赶忙给他布了些菜:“恶人已除,秦姑娘也不用再受人闲话了,睿王再吃些菜吧。”
睿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王妃可满意了!”说完也离开了此地。
元慧的筷子停在半空中,她的笑僵在脸上,心也已经变成了死灰。
楚晏将那疯妇关进了后院的一处空房子里,为防止她自伤,还将她绑在了房里的柱子上,楚晏路过秦樱的院子时,还故意将关那疯妇的地方透露给服侍她的丫头,还故意说了晚上就要打死她的事情。
果然,到了夜里,秦樱便乔装打扮成丫头的模样,偷偷地去看那疯妇,秦樱一推开门,看见那疯妇被绑在柱子上心疼不已:“娘!你这是何苦呢!”
那疯妇已经迷迷糊糊,又是笑又是哭。
“樱儿,给娘金膏,给娘,娘快活不了了!”疯妇嘶喊着。
“他们怎么给您绑成这样!”秦樱一边解绳索一边抱怨。
就在这时,芬儿推门而入,后面是掌灯的丫头,元慧走在最后进入房间,有了灯,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
“秦姑娘怎么在这里?”元慧冷冷地问道。
秦樱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分辩,只能呆呆的站在那里。
“秦姑娘和这个妇人是熟识吧?或者是母女?可你是怎么欺骗殿下的?”元慧道。
“她...她只是像我母亲,我就是觉得她像,才想来看看...”秦樱苍白地辩解。
“那根本就是你的母亲!你知不知道,她今日在军中说的那些话对王府的伤害有多大!你知道不知道,要是被宫里知道你的存在、知道你母亲嗜金膏如命,那整个王府都要给你们陪葬的!”元慧气氛地说道。
“哈哈哈,王妃你也不过如此,你知道吗?殿下说他心里只有我一个人,所以我不会有事,他说过他要护着我的!到那时,你们这些人死了,我都不会死!”秦樱没有了在睿王面前的柔弱,她带着狠厉说。
元慧的面上虽是笑着,可她的心在滴血,在丈夫心里她们竟然真的比不过一个青楼女子,今日她要受面前这位青楼女子的讽刺,竟全要“仰赖”她的丈夫。
元慧登时觉得自己可笑至极,她憋住一口气,想要用这口气撑起,她已经残破不堪地心神:“既然如此,我这里有一碗毒药,你和你母亲只能活一个,你自己选吧!”明天天亮之前,我会派人来看的!你自己好好想想清楚!”说完元慧离开了那间空房子,她心中似乎已经猜到结局,可她还是想要赌一把!
第二天清早,元慧正在吃早饭,王管事来报,秦樱的母亲死了,元慧正在夹菜的手突然抖了一下,筷子掉在了地上。
“怎么死的?”元慧抬头怔怔地问。
“是被秦姑娘用绑她的白布勒死的。昨儿夜里,老奴按照您的吩咐,一直在暗中观察,秦姑娘给他娘亲灌了那碗药,那妇人就睡过去了,秦姑娘便以为她死了,谁知道后半夜那妇人又有了动静,秦姑娘才发现那不是毒药,老奴本想着进去瞧瞧,可谁知秦姑娘就将绑在妇人身上的绳子解下了一点,活活勒死了她。老奴跑进去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秦樱姑娘还让给夫人带句话,说她一直都很清楚。”
元慧心里五味杂陈,她缓了几次才能开口说话:“我知道了,你去选个好地方厚葬了吧!殿下那里就不必去说了。”
王管事应了声是,正欲退出去。
“王管事等等,我这两日有些伤风,我想着派芬儿去王大夫那取些药,她没去过,您给她个地址吧。”我道。
“那里用的着姑娘亲自去,老奴派人就行。”
“不妨的,正好今日芬儿要出府去福嬷嬷那里送东西,就让她去吧!”
“那好,我一会便写了地址送过来。”
“这多麻烦王管事啊!我一会去取!”芬儿立在一旁笑着。
待王管事离开,元慧这才对芬儿嘱咐道:“朝华已经换过了方子,你将安胎药抓好了都拿回来,还有秦樱的“安胎药”也一并取回来,做戏做全套,别忘拿伤风药。”
朝华那日去的地方,就是王大夫的药铺,她用了些方法,将元慧她们三个人的避子汤换成了滋补的药,又将秦樱的坐胎药换成了让避子汤药。
“夫人,你说殿下为什么要这样痴迷于秦樱呢!她一个连自己的娘亲都敢杀的人殿下看中她什么啊!”
“这件事的根本就在睿王,他不该为了圆满自己孩童时的不幸,将秦姑娘卷入这场斗争,她也是个可怜人。唉,话又说回来,一个人想要的东西太多,人生就会被欲望填满,可是她不知道,欲壑难填,终究会带来反噬!”元慧道。
这件事,最终由秦樱在睿王面前哭了几场,睿王心生怜爱不忍责骂而结束,秦樱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杀母的事情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
王府也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外面真冷。”芬儿从外面进来,一边捂手一边说。
“那还不多烧几个炭盆,殿下和三位姐姐屋里都要再添些炭盆和御寒的衣物,校场的那边你知会楚将军,帐子里炭盆也要多预备几个,不然这么冷的冬天可是要难过了,可不要寒了将士们的心才好。”元慧一边看账本一边对芬儿嘱咐。
“奴婢听石竹说,柔南那边不太平,陛下吩咐了要多多注意。”芬儿拿起炉子上的茶壶,到了一盏热茶端给元慧道。
“听殿下说是柔南那些部族内部的一些争斗,应该也是成不了什么气候的。”元慧接过茶水喝了一口。
“奴婢听说殿下这几日总去秦姑娘,那还是夫人聪明,幸好咱们早有了准备。”芬儿道。
“她若是真的有朝一日生下了殿下的孩子,那整个王府都会被镐都耻笑的。还是朝华的法子好,要不是她那日刺破自己的脖子博同情,朝华哪有机会给她诊脉,这摸清了她的体质才好下药。再说了我只不过是用殿下对付的法子对付她而已。”元慧道。
“其实奴婢一直想问,那天夜里,奴婢端进去的是什么药?”芬儿道。
“是我问朝华要的,安神的汤药!”元慧道。
“那这么说她们都不会死。”芬儿道。
“是啊!如果她自己喝了也根本不会有事,就是睡了一觉醒来,也差不多天亮。”元慧道。
“那这么说!她简直不是人!”芬儿气急。
元慧拿起桌上的账册,翻看起来,看见秦樱的花销,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
“芬儿,你帮我把王管事叫来。”元慧对芬儿说。
芬儿见元慧脸色不对没敢多问。
王管事进来仿佛知道是为那般:“王妃也看见了,殿下只是纵着秦姑娘花销,从来不曾多说什么,更不过问秦姑娘花费,老奴也就不好多说什么。”
“王管事,这些账目你都知晓?怎么不早早来和我说?”元慧翻看着账本。
“秦姑娘出门总是全套的仪仗,大家一看便知是睿王府的人,这些商家自是拿好货上来,花销自然不小,这也赖不了啊!王妃,您看那些裘皮、貂绒还有首饰的账目都是老奴亲自去结的,画押签字都是老奴,老奴也去找过殿下,可殿下非但没有怪罪姑娘,还让老奴往秦姑娘爱去的商铺里,比如“兴记”多压些银钱供秦姑娘花销,至于回禀,殿下说您操持王府辛苦了,还特别嘱咐了,这些小事不必让您知晓。”王管事回话。
“秦姑娘可去过睿王书房?”元慧又问。
“那个疯妇死后,秦姑娘跪在书房外哭了几日,殿下便心软了,最近秦姑娘一直是在书房里间休息的。”王管事回话。
“我原本不想再管这些,只是如今府里不太平,柔南也不太平,殿下怕是又要出征,殿下一走,朝廷上下就会多出许多双眼睛盯着咱们王府,想要挑出些错来,为了王府,也为了殿下,必定要小心些,凡事多留个心眼。”元慧嘱咐。
王管事点点头,退了下去,元慧看着账目也觉得头疼,干脆午休去了。
午睡起来,芬儿来报说明妃有孕,陛下高兴一时性起,邀了宗亲们几日后去南山打猎,七王剿匪成功的消息也随之传来,不日便能归来,而且皇帝已经下旨封了七王为恒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