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是剑身的时候跟着迟熙参加过几次开山大典,现在他拿着黎忱给的小册子在人群中穿行,做得是有条有理、得心应手。
他把最后一波弟子交给领队的人,然后转头看向看台——迟熙还坐在那,执着扇,笑意盎然地望着他。
今朝心下一动,收回视线。
本来他还怕自己好好一把剑化成个人回来,迟熙一时片刻接受不了,现在看来,他接受得还挺好的。
“今朝!”
今朝闻声望去,云栈站在不远处向他摆了摆手,云栈身后是被人抓着袖子,不得不杵在这的夙泱。
“二位仙尊找我有事?”今朝走过去问道。
云栈道:“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想问问你方才在台上使的招式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上山前自己在家随便琢磨的。”今朝回答。
刚才在台上,他出手时用的都是基本招式,一点剑法都不敢用,他的剑法走势和迟熙如出一辙,用了,熟悉迟熙的人必然看得出。
云栈听见他的回答,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其他什么:“哦,是吗?”
他身后,夙泱垂下了眼睫。
云栈道:“那是我唐突了,方才在看台上,不知为什么觉出几分故人的残影。”
即便今朝万般小心,即便都是再普通不过的招式,即便他只是在一些勾手出剑的瞬间有几分像迟熙,记得的人看见,也还是会察觉。
今朝道:“大抵因为同门同宗,剑的招式都是融会贯通的吧。”
“或许吧。”云栈说。
“醉魂。”熟悉的称呼让今朝一惊,幸好这一声只是传音没有让旁人听到,“忙完了?”
“忙完了。”
“那就走吧。”
今朝向两位仙尊拱了拱手说“师尊叫我,我先走了。”
云栈抬头看了眼看台,迟熙果然正望着他们,笑眯眯的让他想起一个词——笑里藏刀,云栈气不打一处来,这架势,还怕他们吃了今朝不成?
“我还以为他能是掌门师兄内定的弟子或者暗中教导的人,”等人走远了,云栈对夙泱说,“太像了。”
“是啊。”
比剑场的弟子走空了,他们站在原地,显得格外寂寥。
“不过我们真的,好久没见过掌门师兄用剑了。”
——
“入山之前你没记名吧?”迟熙问,“怎么进来的?”
迟熙和今朝正并肩走在回寝殿的路上。
“靠你给我的剑穗”今朝实话实说,“名册上没有我的名字,但是负责的弟子看见剑穗就给我放行了。”
今朝被这么一提醒,立刻想起被拿走的剑穗,他伸手就向迟熙衣服里摸。
迟熙正好好说着话,对今朝毫不设防,结果被猝不及防摸个正着。他浑身一僵,立马就站住了,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犹豫半天不去捉今朝作乱的手,竟然就看着他在自己衣服里乱翻。
今朝微凉的指尖拨开遮挡的衣物,迟熙拢在最外层的薄纱不断在他露出来的手腕上滑动,今天的阳光怕是闲得发慌,也跟着凑热闹,那缎纱滑到哪,它就也照到哪,映得那截手臂白生生的。
迟熙盯了片刻,最后伸手握住了薄纱,不让它继续作乱。感受到一只手在自己怀里乱动,那滋味真是不妙,迟熙非常懊悔没有及时选择自己替他拿出来。
今朝全然不知自己在迟熙眼中正是什么模样,还在专心致志地找着剑穗。
“你怎么放得这么往里面,”今朝终于抽出了那条镶着白玉八卦牌的银蓝色带子。
他双手离开迟熙的衣袍,将带子往腰封外一环,接着将带子的两头塞进迟熙手里,没有一点做徒弟的自觉,理所当然道:“帮我系上。”
迟熙嘴唇翕动几次,最终还是没有说话,他手法生疏地替这个反了天的逆徒扎上腰带。
今朝低着头,看着一抹银蓝色随着瓷白的手指起伏。
迟熙给他仔细打好结,才说:“都已经化形了,往后在人前还是注意着点。”
“注意点什么?”今朝问,他伸手抚了一下迟熙打好的结,眼里闪动着微光。
虽说他化了形,模样成了人,但他还是剑的时候早已被迟熙拿惯了,对他而言,迟熙给他系腰带和给他系剑穗根本没什么区别,都是日常再正常不过的行为。
迟熙叹了口气,放弃了解释。
两人回到风不渡时,阳光给满池的荷花镀上了一层金边,院子里是一地毛茸茸的影子。
许久没回来了,他们并不急着进殿,迟熙在池边弯腰摘了朵莲蓬下来,想剥几颗莲子。
“主人。”
迟熙一抖,差点把手里新摘的莲蓬撅了。
真是个要命的称呼,他是真怕哪天在人前,今朝忽然冒出一句“主人”来。
迟熙呼了口气,直接把莲蓬递给今朝,“你既拜了我,就叫我师尊便好。”
今朝:“为什么?”
迟熙:“不为什么。”
今朝想起上山路上那几个人说的话,迟熙堂堂一个掌门,不仅到现在都还没有一个徒弟,还总是被万般嫌弃。虽然他嘴上不说,心里定然也是很不好受的。
“师尊。”他如此唤道。
从小到大,这两个字迟熙曾从无数人口中听过,小弟子这样叫他的师弟师妹,他自己也如此唤谢戎。
他听过很多回,却从没听过有谁能将这两个字念得这般珍重,如同裹挟着千千万万的情愫,从心底念出来的。
迟熙移开眼,问:“要是方才我不还你剑穗,你打算怎么做?”
今朝道:“师尊不愿意还便不还了,还有什么怎么做。”
隔了半晌,他忽然又问:“师尊真的很想要回去吗?”
已经快忘记自己说过什么的迟熙怔了怔,哭笑不得道:“没有,给你了就是你的,我要回来做什么。”
他们说了许多话,你一言,我一语,大多都是些没有意义的家常话,但是家常话有了“家常”二字,就有了足够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