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想起很多事,那些过去从未放在心上的,从未重视过的事,他想起了这五年来无数次的化险为夷,甚至有的祸乱,他还没有到达,就已然平息。
他一直以为,是劫难已过,海晏河清,却不曾想是有人在替他,守着这山河。
第三次……
他绊了一下,他扶着墙才稳住身体。
说什么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原来今朝早就用生命,护过他无数次了。
那么多次。
可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想起他……
“傻子……”他喃喃道。
不记得他,做什么还要护他……
一个人做了那么多,他却一点都不知道,如果今朝没有回来,如果他们没有来到这里,如果他没有半夜起来听到这些对话,那么他永远也不会知道。
做这么多……又有什么用……
“师尊?”今朝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从后面扶住他,“你又难受了吗?是我不好,今夜不该分房睡的。”
他刚刚忽觉某种联系下的心悸,便知迟熙定是心中不适,果然,他一出门就看到迟熙扶墙立在这里。
迟熙声音沙哑:“不是,你的错。”
他为他做了那么多,又哪里会是他的错……
迟熙忽然转身狠狠地抱住了他,头深深埋进今朝颈窝,今朝不知所以,只能任他抱着,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背,一遍一遍地说:“没事了,师尊,没事了。”
迟熙用力地抱着他,像是要把他拥进骨血里。
似乎有一滴带着温度的水落到今朝露出的颈部,他动了一下,迟疑道:“师尊,你……”
你哭了吗?
迟熙没有说话。
“师尊?”今朝想推开他,看看他的表情,却被他一下子拥得更紧了。
“别动。”迟熙声音很低,带着些沙哑。
今朝不动了。
迟熙闭上眼睛,他焦急又委屈,却不知道自己在委屈什么,明明那些次受伤的都是今朝。
“你凭什么呢?”迟熙低声说,“我又没允许。”
今朝垂下眼。
迟熙听到了刚刚的对话,今朝想,早知道,就换个时间问了,平白惹得他这样难过。
“凭我是你的灵剑。”他回答。
迟熙:“可你不记得我了。”
“我不记得你,但我记得要护着你。”今朝声音很低、很重,横亘了光阴,穿破五年的匆匆。
迟熙将今朝的衣服攥进掌心。
这个世界上有两个迟熙,一个意气风发、桀骜少年,一个沉着冷静,万事权衡。迟熙厌恶后者,却又不得不在师尊走后,高坐殿堂,成为了这样的人。
整整五年。
他有时候也想偶尔能变回曾经的自己,可是,流年似水湍急,他再也想不起来原先的迟熙,到底该是什么模样。
年少的时候叼着草叶粲然一笑,而今他对着镜子,却无论如何也摆不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笑。
虚伪。
做作。
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厌恶至极。
他找不到能将这两个自己连接在一起的平衡点,他像一只挂在湍急瀑布边缘的蜉蝣,拼命向上游着,不想坠下去,可是水太急,无所依,他只能挣扎在分界线上,一年又一年。
后来他连自己都不再认识自己,看着镜子,他只觉得可怕。
那时开山大典上,他再次见到今朝,也有一瞬间产生过错觉,仿佛之前独自熬过的五年岁月不过是浮生一场大梦,他不必再独自苦熬,什么事都只能往自己心里塞,他甚至险些以为自己能变回曾经——
可惜梦醒了,他还是那样的掌门。
后来日复一日,今朝一直在身边,他又看开了,他想,即便无法回到曾经的模样,也是故人归家,别来无恙。可他今日才知,原来山遥海阔,故人从未远去。
他找到了属于他的平衡点,他找到了自己从始至终都未丢下的,从来不曾远去的,那是他的灵剑,也是全部的他的模样。
他在今朝这里,可以哭,可以笑,可以年少轻狂,也可以机关算尽。
他无需再去刻意找寻什么,无需想自己到底是何模样。
总之,怎样都好。
“今朝……”迟熙哭得无声,却很放肆,“你别走了。”
今朝回抱着他,“不走。”
“再也别走了……”
“再也不走了。”
他们相拥在水乡的白墙下,就像他们曾经在深夜中无数次的相拥。
许久,迟熙沉沉地闷笑了一声道:“看来这次我们的任务又多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