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又为什么放那些人离开?”迟熙问,“那些上山求医的病人家眷和朋友。”
“仙师可能对我有些误解,”肖宴叹了口气道,“我只是想活着罢了,我做的一切,杀人、改造生物、都是为了活着,但我不喜欢杀人,我也没有滥杀无辜的癖好。”
“你还有脸说你不滥杀无辜?”秦瑜一听到这句话火气就上来了,忍不住想要上前却被迟熙挡了回去。
迟熙看着肖宴:“你明明知道他们记住了路,如果再想引人上山,他们完全可以做到。”
“我知道啊,”肖宴说,“你们这不就来了吗?”
他语调毫无波澜,似乎对迟熙看穿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以为意。
秦瑜愣了一下,转头问迟熙:“他是故意让那个叫许川的人把咱们抓回来的?因为我们是仙师?”
迟熙道:“他若真会因为我的一点犹豫,一句欲盖弥彰的话,就想置我们于死地,那之前便也不会有人能活着离开玄岭了。”
“可是,为什么?”秦瑜听不明白了,“他不是宋知川那边的人吗?”
“他未必是宋知川的人,何况,”迟熙的视线落在肖宴蓝色披风里一个并不明显的补丁上,“何况并非所有人都是非黑即白的。”
秦瑜:“那他最开始又为什么嘴硬不说?”
“谁知道呢?”迟熙道,“大概他觉得自己十恶不赦,如果说自己是被下了蛊,才被迫杀人,反倒像在为自己开脱。”
“我非黑非白,只是想活命罢了。”肖宴的视线从迟熙身上又转到屋顶,盯着那一线缝隙里的阳光。
只是想活命的同时,偶尔会冒出一点“仁心”罢了。
虽然这份“仁心”可能会搭上他自己的命。
他望着那一线光亮想,他最开始,明明是为了活命才杀人的,可是一次又一次看着那些满怀期待来求他医治的病人死在他手中,然后被他肢解碎尸,他真的受不了……
或许是从小学习的“医者仁心”作祟,又或许是因为家主的一句“医者之手,救死扶伤,不造杀孽”。
他是医者,他曾经救过那么多人,他曾经有家主都夸耀的医术,他曾经……真的很想一辈子行医救人,又怎么能用这医术去害人呢?
他生在医药世家,自幼听着长辈说的“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长大,又怎会不知要敬畏生命?又怎能草菅人命?
他曾还是个医者的时候,穷人、富人、小病、顽疾,他全都一视同仁。有人没钱看病,他写了药方又自己出钱买草药给人家配药,他自己也没钱了,就种菜自给自足,甚至还拿着自己种的菜去市场上买,换钱回来给人治病,就连衣服穿破了他都能打个补丁继续穿,就为了省那一点钱。
救死扶伤是他的心甘情愿担的责任。
可他也想活着。
他救过那么多人,让那么多人活了下去,为什么他却不能好好活着?
凭什么这种事情会落到他身上?
他不是个好人,又没办法心安理得地做个恶人。
所以他才把竹屋建在玄岭岔路最多的路的尽头,因为他想这样或许走到竹屋前求他治病的人会少一些。
所以他会放一些人离开,因为他想多几个人活下去,想他们能带人回来结束这里的一切。
所以他会让许川把身为仙师的他们抓回来,因为他想或许身为仙师的他们可以让这里的罪恶终结。
如果肖宴不曾遇到这些事,如果没有人逼着他杀人改造,他或许真的会成为一带名医。
可惜没有如果。
他的嘴中弥漫着丝丝铁锈味。
都不重要了。
屋顶的光即便只有一个缝隙也太晃眼了,他闭了闭眼。
反正他大概要不了多久就要死了。
他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还是要死了。
“我会告诉你们想知道的一切,但等一切结束,你们可不可以杀了我,”肖宴轻声说,“我不想死于蛊虫的蚕食,太丑了。”
他一辈子都在求生,但到最后,存的却是死志。
他又听到了竹屋外风吹过竹叶的声音,那是他曾经下山行医时无数次穿过的竹林,每次行走其间,他都能听到这样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