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永亿又堆起腼腆的招牌笑容,向他点了点头。她经常对着镜子排练这个腼腆的淑女微笑,知道别人眼中的自己此刻是什么样子。
男人的表情淡淡的,嘴角微抿,像是回了她一个笑容——如果这能被称作笑容的话。看得出来这位把“被迫出席”都写脸上了。
这种场面,往往只有男方是能肆意舒展心声的那个。徐永亿像是没看出他的不情愿,继续维持着脸上的笑意。
离得近了些,她才终于打量到他的脸。
那人最突出的是他那一对眉眼。眼睛的线条柔和,瞳色不深,神色淡漠但没有刻薄之气,像是水墨画里一汪雾气笼着的湖,让人很难读出些什么。一双浓密的剑眉是这张脸英气感的主要来源,稍微皱一下,眉毛便往上挑,面部线条也跟着硬朗起来。眉的锋利中和了眼的柔和,也很好地压着他那对其他人很难驾驭的中性化的粉衬衫,两者搭在一起是莫名的调谐,很清朗的一种气质。
在心里遍历了下以前相亲过的烂枣们,今天这位可以说是赏心悦目。徐永亿没吝啬视线,多流连了几秒。
被窥伺者注意到了她的打量,条件反射性地拧了下眉,不着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窥伺者也不在意地淡淡撇开了眼睛,然后在心里暗自揣摩:是个不好惹的角色 。虽然论长相来说显然不是她的菜,但也不妨碍她开始对这个人起了些打探的好奇心。
场面话一通道完,众人纷纷落座。徐永亿瞅着况朱梅和徐复国这两人鬼鬼祟祟又意图昭然若揭的动线,立马眼疾手快先坐到了况朱梅本来想坐的位置。
“妈,你别做上菜口啊,忘了上次你脸被烫的。”徐永亿一边找补,一边况朱梅眨了眨眼。
况女士计划被打破,脸上笑都僵了,却看那不争气的女儿已经开始拿起桌上盛好的菊花茶喝了起来,只好狠狠的瞟了她一眼,挨着顾适坐了下来。
菜还没上,本来以为双方好歹提一提他们那圆满完成的合作案,没想到话题又绕到两位相亲选手身上了。
顾庆之一边烫着碗筷,一边转头向顾适,像是不经意提起一嘴似的道:“顾适,还记得之前你跟我去的那场豆蔻基金的慈善会不,就是永亿她负责一身操办的,可惜当时永亿一直在忙着主持,都没介绍你们认识。”
徐永亿在记忆里搜索一番,却对顾适的身影没有半点印象。
顾庆说的应该是哪场败血症儿童的晚会,那是她第一次作为主负责人举办的活动,是她事业里一个标志性的跳板,如今还历历在目。整个晚上她都提心吊胆的,又是应酬又是主持,跟顾庆之都没来得及浅浅打招呼,哪还顾得上他儿子长什么样。
看着顾适一脸兴趣乏乏也不打算接几句奉承话的样子,徐永亿只好又腆着笑容打起精神来应付:“是,当时压根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给忙坏了,实在是怠慢。”
“这好像是永亿你第一次主持吧,意义和效果都特别好,最后那场晚会得筹了有个两三百万吧。最近经济形势不好,这在业界可不是常见的数字。”
顾庆没有打什么场面的溢美之词,说的是真心话。在这几年断断续续的接触下,他还蛮欣赏徐复国这个女儿的。徐复国是个不能再地道的商人,从父亲那接受医院后推出的一切策略都满心向着盈利而去,对医院实际的惠民影响根本不上心。每每医药局要与A大医院谈一些政策问题,场面总是因为两方所持的利益观不一样而闹得很僵。这次项目也是不得以而为之的合作,不过还好中间推进的也算顺利,最后的结果也勉强能落个双赢。
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女,顾庆之知道徐永亿就是他女儿后还有些吃惊,毕竟这父女俩算是两个极端。徐复国当初把徐永亿送去美国商学院进修,估计本来也想着让她往医院的管理层发展,偏偏这个女儿不走寻常路,一回国就去了非盈利组织实习,自己从基层做起,这些年做到了一个小领导的位置,还往家里的医院里牵了不少项目——换言之就是让自家医院亏了不少钱。一个只想贪图己利,一个却热心利他,也不知道这父女两平时该吵多少架。
顾庆之对商业联姻的兴趣不大,也没有这方面的野心,当然,打心底也不太看得起徐复国。但他确实是因为欣赏他这个女儿,也看到她和顾适某种道不出来的互补性,才迎了对方的意,组了这么个局。
“没有没有,主要还是最近几年社会新闻引起人们对这方面的关注,我们这次才能这么成功。我们干这行的,其实只不过起到一个帮社会力量牵线的作用罢了。”在事业的上升期收到来自外界的肯定,徐永亿忍不住露出了今天晚上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是啊,我这个女儿,之前留完学回国,现成的高管职位不要,非要腆着脸去什么社会组织打实习工,拿着一个月三千的工资。真的搞不明白她在想什么?好在现在干出了点成绩,不然以后医院都不敢交给她。”徐复国这种人一般是这样的。一有邀功的机会冒头,立马忍不住去刷一波存在感。一方面给了女儿一个压迫性的暗示:往外撒钱的游戏闹够了,就赶紧收心回家帮忙赚钱。一方面像是在暗示男方,女儿以后是医院的继承人,论般配上,他们也是够格的。
所谓商业联姻前的固定手续不就是先试探试探对方能带给自己什么经济利益吗?
徐永亿低着头腆笑,看起来温顺逢迎的样子,实则在内心不住翻着白眼。
顾庆之张了张嘴好像还想补充点什么,被服务员上菜的动作打断了只好作罢。
整个饭局的过程中,徐复国和况朱梅是一个劲地想把桌上的话题往两个适婚年纪的年轻人身上引。叶青和顾庆之在一开始也蛮殷勤的一唱一和,后面估计是注意到自己儿子的兴致乏乏,便也没了特别多的兴趣。
都说做慈善的其实个个都是顶级外交官。徐永亿职业病使然,不忍让饭局的气氛掉下来,只好一边绽着笑容回应他们的问题,一边也顺水推舟,像是真的好奇般地问了顾适几个私人问题。比如说什么工作方向啊,上的大学啊blabla……那位嘉宾虽然倒也不失礼节地一一回应,但不过都是一些一板一眼的官方式回答,没有反问。
天呐,徐永亿心里叹道。你不说这个相亲,我还以为我到了什么,什么法学爱好社团的面试现场呢。
几个回合下来,她顿觉此人无趣,也懒得再花心思维持一些场面上的活跃,干脆埋头苦吃。
这家人倒是挺会选地方,饭店装潢的档次不算很高,但菜品都是一些自创的特色菜,道道鲜美对她胃口。
徐永亿前几年为了环保成为了素食主义者,只对着素菜下筷,其中一道素三丝她是吃的不亦乐乎,佐餐配的卷饼一大半都给她顺进嘴里。后面饼只剩一张了,虽然还想吃,但毕竟是生人局,她也不太好意思夹了,只好搁筷,捋了捋头发,继续若无其事地上场陪聊。
饭局进行到一大半,服务员来加水。走到顾适位置的时候,没想听他开口小声道“那个三丝的饼还能给我们再加点吗?”两人之间隔了两三个位置,再加上背景音嘈杂,没人注意到顾适的举动。但徐永亿由于被她心心念念的菜名一引,耳朵立马被牵了过去,把他的话听了个分明。
一阵东风袭来,徐永亿暗喜的嘴角没忍住溜了上去。她下意识地往顾适那看了一眼,却没想和他视线正正撞上——依旧是那一双没情绪的湖水眼。想起自己还绽在脸上的表情,徐永亿的嘴角便一下压了下去。
徐复国他们刚刚聊什么来着?徐永亿连忙加入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