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折柳眉宇温和:“那就去做。”
柳琢光愣了下,才小声接上方才未尽的话:“可我知道,那样不对。”
柳琢光大可不顾两界契约不顾天地律令,直截了当拔剑,用所有人的血来葬了路长晴,可那样不对,柳琢光在戒律堂见过太多仗着修士身份行私欲的人。
幼时,某次师尊让她送东西去戒律堂,刚好听到两名弟子在讨论新来的一对弟子。
她抬眼看去,不过三岁的女孩依偎在哥哥身侧,满眼懵懂,他们的父母早在修士一次随意的出手中死去,那对夫妻在人界摆摊为生,偶然碰到那修士,贪心多加了几文钱。
不料那几文钱,竟是买命钱。
那对夫妻死后,两个加在一起不过十几的孩子,硬是从人界跑到了修仙界,状告到了仙盟。
修士被处理后,当时负责此事的太衍长老见那兄妹根骨不错,便将其带回了太衍宗。
柳琢光不想自己日后也成了那修士的模样。
罔顾人命。
村中不是所有人都参与谋害师姐,例如方才的女人,她尚什么都不知道,若要为旁人做过的事丧命,太不应该。
屠村之举,残忍血腥。
而人的底线一旦被纵容,就会逐渐降低。
可……柳琢光想着花田下的白骨,死咬着唇,半天才闷声出一句。
“是我怯懦。”
“有什么不对?”曲折柳侧头,慢条斯理说着,“你是太衍禾山的弟子,是纪明澈的师妹,做再多世人难以理解的事,都没有关系,他们会护着你,至死方休。”
“可我怕日后我会……”
还没等柳琢光说完,青年乌黑的睫羽略微低垂,眸中情绪难以辨别,只听得那日常里温和如玉的嗓音,此刻如风般轻飘冷淡:“琢光,不对。”
柳琢光一怔,这样的语气,她差点以为是师兄亲自来了,可当她回头看时,曲折柳含笑着抬眸,与平日无异,方落了心,告诉自己曲折柳与纪明澈能成为朋友,是有那么些原因的。
“你为何要怕?你真觉着自己日后会沦入心魔,罔顾众生吗?琢光,你不信柳琢光。”
柳琢光嘴唇翕动。
曲折柳抬起手指,抵上少女柔软娇嫩的唇瓣,眸子不夹杂半分暧昧情愫。
“琢光,修士修行最怕的,是对自己的不信任,你还记得剑峰拜师日时,你曾对着太阿如何说的吗?”
“天地见我剑,明我心昭昭。”
曲折柳:“不要天地见,琢光,你要自己见。”
柳琢光倏然直起身,呼吸在不知不觉中已然紧促起来,她怔怔看着曲折柳,曲折柳一脸平静,温和依旧,好似真的不知道,自己口中方才吐露出怎样惊世骇俗的话语。
她喉头微动,见曲折柳不再言语,差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曲折柳笑笑,他缓缓起身,素白的长袍勾勒出青年修长的身形,他站起身,立于苍白之间,好似一株挺立的松柏,他直勾勾看着柳琢光,乌发随风而起。
“你是太衍的剑,太衍剑斩尽天下邪祟,无畏无惧,你要信,只要你一日能握手中剑,便一日能守心中道。”
说来说去,不过是一个信字。
可如此谆谆教诲,非同门所不能。
柳琢光被他的话吸引,一时之间陷入深思,久久不语。
曲折柳:“想通了吗?可别想到有了心魔,那你师尊和师兄可不会放了我的。”
他故意调笑,缓解原绷着的气氛。
柳琢光:“是我魇了,多谢前辈。”
而后后退一步,朝曲折柳俯身一拜,她心知如今曲折柳能如此相劝,未必没有看在师兄的面子上。
他本质上可没有义务来点醒她。
曲折柳见她明了,含笑着点了点头,转移了话题。
“村里的鬼物依托那妖物,却又与它互相牵制,等你进了祭台,我会在外围处理了那些鬼物,你只需找到你那位师姐就是。”
“多谢前辈。”
“叫我折柳便是,你慢慢想,我可得走了,晚些时候见。”
柳琢光点头。
曲折柳走后,她俯看着手中的长剑,思绪逐渐飘远。
半晌,她才从那种玄奥的境界中醒来,眸光满是清明。
不知过了多久,紧闭的院门被人叩响,柳琢光眸子稍抬,木门被风推开,露出外面乌泱泱的人影,方才离去的女人正站在刘姨身后,刘姨见柳琢光出来,笑得勉强,似极不欲与柳琢光对话。
她侧脸对着身侧的人点了点头。
身侧的人会意上前,语气看似恭敬,实则细听之下充满了得意。
“仙师,祭祀要开始了,还请仙师入庙。”
柳琢光听着,忽然觉着有些奇怪,如此虚浮在表面的情感,究竟为何师姐会被骗到?
但她并未直接戳穿他们,她与他们都故作不明,佯装不知。
“入庙?”柳琢光问,“那你们在哪儿?”
“我等自然是在祭台供奉祭品,等待仙师凯旋。”
他们自然是要在祭台供奉柳琢光这个祭品,等待灵神将柳琢光吃了,赐福他们,教授他们修仙之术。
光是想着,就忍不住让人想笑啊。
柳琢光沉默地听着,她安静注视着门前这群乌泱泱的人影,他们竭力克制着笑意,却又因太过得意而不慎泄露,她眨眨眼,而后同这群人一般勾起唇角。
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只是笑着抬头,双眸黝黑沉寂,犹如深不见底的寒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