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就姜莹出嫁这天,姜葛也跟着姜徽来到大房。
正值小阳春,风暖华堂,院子四处已经挂上了红绸,大片明艳的花卉在院内盛开,院中山石嶙峋,错落有致,浓郁的绿植穿插其中,交相辉映,雅然成趣,偶有仆人们端着各类物品进出,空气中都充斥着一种忙碌而喜悦的氛围。
在正院与姜徽分开,从一片茂密的翠竹林绕过,再沿着回廊拐了两三个拐便到了姜莹的碎玉阁。
走入门内,只见一女子被簇拥着坐在镜前梳妆,她穿者一件素白内衫,纤腰束素,云鬓峨峨,眼眸晶亮如远山秋水,此时正含笑让侍女在眉间贴上一点红色花细,一眼望去只觉得端庄娴雅,气质如兰。
她实在是一个标准的世家贵女。
即使姿态必须保持矜持优雅,姜葛仍能感受到姜莹的欢欣,也许她是真的倾慕那宋家子,即使他们从未见过,她在父兄和好友间听到他的生平,对他的性情相貌勾勒出模糊的憧憬,于是对未来产生一种兴奋的期待。
旁边的罗汉榻上另坐着一位女郎,正把着扇和她说话,那是姜徽的同胞妹妹姜淑,祁夫人只有她这一个女儿,她面上含笑,精巧的下颌克制又疏离的微微上扬,比起姜莹她看上去更有距离感,是不会主动与庶子奴仆攀谈的性格。
见状,姜葛上前将手上的檀木盒子递给了姜莹的贴身婢子,说了两句祝词便退了出来。
“二姐姐比莹姐姐还大两岁呢,至今还未定亲,你可知道为什么?”
门外,六姑娘姜芩凑过来,语气是不加掩饰的尖酸刻薄。她的性格极端又骄矜,生母刘氏也是世家女,很受姜仲文喜爱,总是明里暗里和正室祁夫人斗法,连带着姜芩也将嫡出的两个兄姐视为眼中刺,逮着机会就想嘲讽一番。
姜芩曾经欺负过姜协,被她差点掰断手腕,但自那之后莫名对她反而有几分怪异的熟稔。
见姜葛不答她也继续说,
“她和她娘就想把她嫁给祁衍,也不知道她们哪来的自信,祁家可是第一大世家,祁夫人不过就是个庶族旁支,还想靠着那点关系攀上本家嫡子吗”
她这话有贬低的成分,祁夫人的父亲对祁家家主有恩,就祁夫人一个孤女,自小与祁衍的父辈相熟,也颇得重视。
不过就如姜芩所说,这点情分的确不足以让两家姻亲,姜家虽也算一个贵族世家,与百年望族颍川祁家相比,却是云泥之别。
当年先太子萧裕被宦党构陷所杀,后先皇驾崩无子承嗣,于是在宗亲中挑到了还是汝南王的萧进入京为帝,为了避祸,姜家这一支,随老太爷回祖籍安平落居,空有一个伯爵的爵位,姜二爷如今算是在中山王底下做事,姜大爷未入仕,在文人中有几分名望,姜三爷从武。而祁衍祖父祁绍是当朝太傅,任中书令。父亲袭爵,娶宁安长公主为妻,族中兄弟个个在朝中担任要职。
“更何况祁衍是谁,大周不世出的公子,风神秀异,怀珠抱玉,喜欢他的男人女人可以从幽州排到洛阳,某些人白日梦做多了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这里人来人往,姜葛不想再听她议论姜淑,但清楚如果直接制止一定会把她激怒,于是她打断她道,
“那你呢”
“什么”姜芩没反应过来。
“你也喜欢祁衍?”她的心思其实很好猜,她平日评价谁都十分刻薄,对祁衍却带着赞美之词,对姜淑的态度比起嘲讽更像是一种嫉恨。
姜芩随即面色涨红,说话突然磕绊起来,带着一点被戳中心事的恼羞成怒。
“你,你在说什么鬼话!”她像只被踩中尾巴的猫,毛高高的束起,想要反驳又因为心情起伏半天说不出下句话,于是只好狠狠的剁了剁脚,又在姜葛身旁发泄似的的用力甩了下袖子,瞪了她一眼之后气愤的跑开了。
姜葛看她离开,心里无声的笑了一下,于是也转身出了碎玉阁。她在回廊上饶了绕,进了园子,才走了两步就远远望见几个人,衣饰都精致华美,应该是来参加婚宴的姜家宗亲,眼见着他们向这边走来,姜葛一转身,隐匿进了旁边的假山里。
时下政庞土裂,民生凋敝,世家公子清流书生聚在一起通常都会聊一聊当世朝局,而谈论的最多的便是对如今宦党专权的不满。
“安远侯上次当着皇上的面怒斥高冲内臣外交,残害忠良。如今果真还是没有斗过宦党,被贬黜去了荆州。不过独夫人倒是女中豪杰,据说给大司马写了断亲书,单骑赶往荆州去和安远侯相伴了。”
一男子神色激昂,语气愤愤:“我看断的好,独威父子和宦党狼狈为奸,把持朝政,独楚楚是深明大义之人,堪为我之表率。”
“孝悌为为仁之本,大司马是她一母同胞亲兄长,这种人怎么当得起世人推崇。”
另有人不赞同的反驳。
姜葛靠在假山石后,将几个人的议论听得一清二楚,她对独楚楚这个人很有兴趣,据她偶尔从他人那里听到的信息,这是一个很彪悍的女人,她是大司马独威唯一的手足,嫁给安远侯司马奂为妻。跟着安远侯上过战场,曾经独自把身受重伤的安远侯从死人堆里刨出来,她毫无世家贵女之姿,人们对她却多是赞美之词,也许是因为她的气节义举,也许也因为她显赫的姓氏。
与所有人对宦官的深恶痛绝不同,人们对大司马独威的评价褒贬不一,一来他骁勇善战,曾大破羌胡,平定北疆之乱,另一方面他又一手遮天,在朝中结党营私,排除异己,如今又与宦官勾结。
但无可否认的是,独这个姓氏如今代表了至高无上的权势,让人忌惮又让人向往。
姜葛对独楚楚的兴趣也来自于此,姓独,这个姓氏太少见了,冥冥中姜葛总觉得独珠会和她有关。
虽然独珠的的确确死了,她亲眼看到她飞上天空的头颅,但是既然姜葛活下来了,还改变了年岁变成幼童,那独珠为什么不能回朔时间然后重新活过来呢,她们同时被风暴吸走,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独珠能在这个世界和她相遇,她的心都像是长满荆棘,被扎透后留下红色的泪。
第一次听到这个姓氏是在五年前姜协的洗三礼上,有人议论大司马入朝不趋,剑履上殿,独党声名赫赫,呼风唤雨,如今朝堂诸人除非有如祁郑那样的世家大族庇护,其余都要仰其鼻息过活。
还是女童的姜葛站在院子的花丛旁按住砰砰直跳的胸口,当时她只觉得头脑发晕,小小身体的踉跄的被院间石头绊倒,幸而当时姜徽在旁及时接住了她。
“大司马是个怎样的人”于是她问姜徽。
姜徽似乎见她对大司马好奇感到不解。
“大司马自小就与还是王爷的天子旧识,力能扛鼎,晓勇善战,深的天子信任。”
“那他有亲眷吗?”
姜徽看着她欲言又止,但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大司马只有三子,长子独烔,次子独逊还有一个据说刚认回来的私生子戾奴,和一个妹妹闺名楚楚。”
“那独家的旁支呢”她又追问。
“独是天子赐性,独威的父亲是孤儿,曾是王府家奴,为救天子而死。”
看她失神,姜徽又暗示般的说了一句
“不过既然有了一个私生子也许还有第二个第三个也不一定。”
姜徽当时以为她真实身份与独家有关,或许脑内还构建了一段私生子被抛弃的剧情,但后来姜徽和她交了底,对身份的事无需再隐藏,她告诉他并非如此。
“我好像被一个姓独的女子帮助过,但我记不太清了”
她不能形容独珠的相貌,现在她觉得最可能与独珠有关的独楚楚比她大了一轮,那应该很有可能独珠已经不是从前的样子了。
“那我帮你留意一下”最后姜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