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时,温同书便迎着晨光出门了,穿过嘈杂的早市,经过热闹的长街和寂静的小巷,走了近半个时辰,来到府尹府门前。
他看不出府邸有多大,只看见门前漆红的柱子、雕花的门廊和朱红大门上厚重的铜环。温同书走上前去,抬手握住门环,轻轻敲了两下。
敲完之后,头一低,就看见差不多和他的膝盖一样高的门槛。
高门大户,门槛是真的很高。
不过片刻,沉重的朱门便打开一个小口,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问:“你是谁?”
温同书忙站端正,拱手行礼:“学生温同书,是府尹大人指定到府上来读书的。”
这小厮只是个门房,负责看门,这样的事是不知道的,便道:“你稍等,我去问问管家。”
朱门又关上了,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温同书站在门前,不禁一阵茫然。
他曾是小官吏的儿子,有过温饱不愁的日子,但那种对很多百姓来说可望而不可及的生活,在这扇巨大的朱门前,也显得寒酸不已。父亲生前教他读书,要他考科举,父亲死活,母亲也不断重复着父亲的遗愿。他一直不知道,为什么父母对考进士这件事有着如此的渴望,直到他站在这里。
科举,进士,是跟富贵庄严的生活联系在一起的,也就无怪乎人云书中自有黄金屋。
但是,如果只是这样,那是不是永远都会有百姓流离失所饥寒交迫?
温同书尚未想明白这个问题,大门便再次打开。这次他看见的是一位头发有些许花白的中年人,身着灰色长袍,面相颇为肃然,一开口却十分和蔼:“是温小公子?”
温同书有些惶恐,父亲去世后就没人再称呼他“小公子”了,乍然听了这几个字,忐忑不已,即刻拱手道:“学生温同书。”
“府君已交待过,请温小公子同我来。”
“有劳。”
中年人十分客气,带着温同书往府中西院去,一路不住提醒他小心脚下,又交代他不少事情:“府君初来乍到,公务繁忙,小公子暂且在西院读书,待府君有空,便会召小公子。”
温同书想,他口中的府君,就是府尹大人了。
中年人带温同书穿过前院,拂开垂下的柳条让他先过:“我是府上的管家,姓胡,小公子不介意的话,同府上的人一并唤我一声胡伯就行。”
“是,胡伯。”
“西院只住着郎君一人,郎君为人豪爽,不拘小节,一直想有个伴,小公子来了,郎君心里必然高兴。”
这郎君又是谁?听这意思,应当是府君的儿子。
“小公子今年多大了?”
“学生今年十二了。”
胡管家笑笑:“那也算同龄人,郎君长小公子三岁,想来你们二人必情投意合。”
温同书不知该怎么应这话,只是笑了一下。
转眼间,西院便到了。西院收拾得一派简约,没有大门处的豪贵之气,只是干净整洁,院内院外种着青绿竹林,风一吹便“簌簌”作响,院门楹联道是“自有琴书增道气,尚凭诗酒答年光”。
温同书想:这位郎君好有情致。
进了院门,胡管家还道:“以后小公子便在这里同郎君一起读书,有什么需要,吩咐一声就好。”
和郎君一起读书,看来是给他当伴读了。温同书点点头,跟着胡管家进了书房。
书房正中摆一张矮几,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歪坐着,见胡管家带人来了,随意打量了两眼,又不管了。
温同书有些尴尬,不知道该作何表示,却听胡管家道:“小公子,这案几是给你的,桌上是府君为你准备的书,今日便先读书吧。”
温同书这才回过神,顺着胡管家所指方向看去,见靠窗处同样放了一张矮几,几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还有厚厚一摞书,想来就是府尹让他读的书了。
温同书道过谢,便往案几去了,提起麻布衣角,端端正正坐在案几后,取过桌角最上头那本书。
《珠玉集》卷一。
“郎君,”胡管家对那少年道,“小公子先安置在此,您还有什么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