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你可真是会说话,一来就是拜见大人,怎么不拜见我呢?回去几日,忘记当初怎么叫我郎君的了?太久不挨打,你忘了自己是谁了?!也真是可笑,你心里把我们当什么巡抚郎君的,我们倒是还惦记着你吃没吃饭,在家里有没有被你姐姐教训,显得我们多自作多情!”
司空靖回到西院,足足骂了半个时辰,温同书就站在屋里,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
其实他不想说那句拜见大人的,可是话不知怎么的就到嘴边了。待他反应过来时,头根本不敢抬起,只能从余光中瞥见先生抬脚离去时掀起的衣袍一角。他缓缓起身,竭力扭转头,视线里,是先生疲惫的背影。
接着,师娘责怪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追着先生去了。
再接着,师兄就把他提回来了,骂个不停,没完没了。
他不想的,他真的不想的,可是,可是……
可是他真的很害怕。
“哭有什么用?哪回打你骂你你不哭?哭完了还是一个鬼样子!既然也不是真心把我当师兄,何必跑到这里来?成日假惺惺的,你不恶心我还恶心!”司空靖气得脑壳都要裂了,狠狠朝外一指,“你别给给我站在这里碍事!滚!滚出去!”
温同书不觉诧异,也没有哭喊,只是站在原地哭了一会儿,随后便默默转了身,往屋外去了。
圆月高悬,洒下一片皎洁,纵使院中灯火不多,也可看见清晰人影。温同书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走到院墙根下,也不管脏不脏,直接往地上一坐,双手抱着竖起的膝盖,继续掉眼泪。
主子发脾气,最难的是一屋子的下人。载形战战兢兢地听郎君骂了好半天,这都不算什么,可温同书一出去,他就觉得脑袋系在裤腰带上了——那小郎君要是身上擦破点皮,他们这一院子的小厮可都别想活了。因此温同书一离开这房门,他就时刻伸长了脖子,眼巴巴地盯着那小小的身影,生怕小郎君就这么大晚上的出去了。
见温同书只是蜷在墙根下哭,载形大大松了一口气,足足过了一刻钟,琢磨着郎君气消得差不多了,才赔着笑上前去劝:“郎君,小郎君是不是还没有用饭啊?”
“要你管!”司空靖劈头盖脸骂起来,“他没吃饭饿着你了?关你什么事?他自己都没长嘴,用得着你来说?你这么心疼他,赶紧跟他一起滚出去!”
载形平白无故挨了顿骂,早前的赔笑立刻化作苦瓜脸,再不敢说话了。
仲秋时节,虫鸣蝉声都渐渐消失了,屋里没人说话,便愈发清静。司空靖没人可骂,又听不见人说话,不多时,就听到一丝隐隐约约的啜泣。
他知道那是温同书的哭声,那个小孩总是这样,连哭也不敢放声,从来都是紧咬着唇,甚至用拳头塞住自己的嘴,一定是怎么也忍不住了才会有这样微弱颤抖的呜咽声。
像是受了伤却害怕被猎人发现的小兽。
寂静中,那一缕呜咽越来越清晰,像一根细细的丝线,一寸一寸牵动着司空靖的心。
其实早就知道他是这个性子的,何必呢?
司空靖起身,踱步走到房门处,环视一圈,一眼便抓住了蜷在墙根下的小孩。他把头死死埋在膝盖间,身体一抽一抽,身旁什么都没有,唯一能依靠的只有那面冰冷的院墙。
司空靖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用力扒拉了几下,让他抬起头,果不其然看见小孩哭得红肿的双眼和满脸的泪水,就连嘴唇也隐隐因为哭得太久充血**了起来。
月光下,司空靖蓦然湿了眼睫,却不多言,只是伸出手,将小孩抱起来,大步进了屋。
被抱到屋里的小孩跟在外面没什么区别,依旧是“啪嗒啪嗒”地掉眼泪,以及死死忍耐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司空靖心都要疼死了,一边用手帕替他擦眼泪,一边用力撬开他紧咬下唇的牙齿:“别忍着,听话,别咬,你哭,哭出声来,别憋着……”
温同书坚持了一晚上,却在听到师兄这句话时忍不住泪奔而下,蓦然松开牙齿,“呜哇”一声大哭出声。
得了这一声的助力,眼泪流得更畅快了。司空靖抱他在怀里,帮他拍背顺气,生怕他哭得呛着了:“没事的,哭出来就好了,哭完了就过去了。”
温同书哭了一晚,早就没多少眼泪了,那惊天一嚎也不过持续了半刻钟,情绪一经发泄,就全然瘪了下去,最后只抽抽嗒嗒的,泪眼朦胧地望着师兄,口齿不清地唤:“师兄,对不起……”
司空靖摸着他的头发,忍不住亲了亲他:“不怪你,是师兄不会说话,是师兄错了。”
“不是,是我,我……”温同书惯性地抽噎着,“我不想的,我不该那样说话的,我知道先生、师娘和师兄都对我好,是我伤了你们的心……”
司空靖如今万分后悔,早知道昨日不见小孩,就该亲自上门去寻,也不知发生了何事,竟然让小孩几日不见就改了这么个口!
“你知道是让我们伤心就好,以后再这么乱叫,看我不打烂你的嘴!”
“我知道先生生气了,他一句话不说就走了,我不知道要怎么办……”
“当然生气,你不知道他盼你盼了多久,你一来就是拜见大人,搞得我们像个笑话似的,是我我也甩脸走人了。”
“对不起,我不想的,我什么都做不好,我知道先生不会要我了……”
“你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温同书抽噎一下,发现自己根本无话可说,只是眼泪又淌了下来,一张脸湿答答的,十分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