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蘅说到此处,稍停片刻,露出一个近乎无奈的微笑,道:“当年师父与我说起来这段往事的时候,我就觉得她有些不太对劲,她似乎是陷在了那一个大雨滂沱的晚上,一面想要逃脱,一面又忍不住堕落。现在想来,她与梁掌门那一段缘分,便是从他为她撑伞的那一刻开始的,只不过我当时并没有想这么多,只是觉得梁掌门为人仗义,与其他剑派门人不同。”
“可是他们那一段缘分,终究只是一场孽缘,而师伯……”洛蘅顿了顿,她咬着牙,已然十足愤慨、悲痛,她道:“师伯那一病,到底落下病根,论剑结束后,他回到玉山不久,便病逝了,临终把掌门之位传给了师父。”
一阵沉默,过了一会,柳无咎方道:“你本不必对我说这些。”
洛蘅似已有泪光闪动,道:“可是我已不知谁能诉说。”
“前辈不在,我也只能跟你诉说。”
柳无咎顿了顿,道:“梁公子……他也对你很不错。”
洛蘅苦笑一声,道:“梁师兄也是八大剑派的弟子,他是我的师兄,却也是我的对手,我甚至已不知九天之后,我是否还能再好好叫他一声师兄。”
柳无咎便明白了,八大剑派虽然同气连枝,却也彼此争斗和猜忌,比起梁月轩,他和贺青冥这样的局外人更能让洛蘅托付门派秘辛。何况洛蘅与梁月轩之间已经有一场注定的决斗,尽管他们两人毫无矛盾,但他们不得不偿还上一辈的恩怨,也必须肩负起门派的重担。
“这一场比试,我实在不知怎样去赢,可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输!玉山也已经不能再输!”
她忽而捂着脸,哽咽道:“师父说,她说……她说她无力使师门声名不堕,她把玉山的希望交付给了我,可是我……我实在是资质平庸,就算拿着先祖的坠露剑,也成不了高手,我又如何才能不辜负师父,辜负玉山?”
柳无咎手足无措,他从没有见过女孩子这样哭。
在她之前,他唯一认识的女孩子也只有明黛,但明黛性格乐观活泼,甚至比他还要坚韧不屈,若说他和贺青冥是宁愿流血也不愿流泪,那么明黛便是到了绝路,仍宁愿笑也不愿哭。
柳无咎还没有学会怎么安慰别人,他只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洛蘅却已抹了抹眼泪,又站了起来。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让你见笑了。”
她道:“师父总说我爱哭,小时候我就是这样一边哭一边习武。”
人总要哭的,若没有哭,便是未到伤心之时。
洛蘅又道:“前辈呢?昨日我还没有来得及感谢他帮我解围,他便走了。”
柳无咎道:“他还没有醒来。”
他的神色忽而变了,他的语气和他的神色变得一样轻柔。
洛蘅瞧了瞧他,叹道:“你一定很喜欢他。”
她瞧着柳无咎,忽笑了笑,道:“有这样一个喜欢的人,已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柳无咎道:“可他只把我当作弟子。”
“那又如何?”洛蘅道:“事在人为,洛英祖师早年间,也只把洛华前辈当作弟子。”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洛蘅道:“早上好像有一点冷。”
柳无咎道:“那就早点回屋。”
洛蘅看了他好一会,柳无咎道:“怎么了?”
洛蘅道:“你这样可怎么追人家啊?”
柳无咎顿住了,他还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罢了……”洛蘅心想:“反正前辈比他还不解风情。”
两人凑一块挺好,谁也不会嫌弃谁。
说话间,柳无咎却停下来,道:“梁公子?”
梁月轩却在他们不远处,他看见他们走在一起,脸色已不太好看。
看来今天大家都起的很早。
昨夜整整一晚,梁月轩都辗转反侧,不能成眠。他便像是铁锅里煎熬的烙饼,夹在母亲和洛蘅之间左右为难,哪一头他都难以舍下,哪一边都无法放开。
他就这样看着窗外的明月已渐渐变作朝阳,这才迷迷糊糊地爬起了床。
他已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找洛蘅说个明白,他虽不得不承受他的命运,却也决不愿做一个逆来顺受的愚孝之人。
洛蘅没有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她不由上前两步,又原地停下,面上似乎已有一丝怅然,却仍勉强笑了笑,道:“梁师兄?”
梁月轩也和她一样,最终只停在她身前五步,道:“洛师妹。”
梁月轩本要问一问洛蘅,她为什么会一大早和柳无咎走在一块。昨日混乱之中,他并没有忘记母亲的话,柳无咎这样的美少年,对任何同龄人来说,都是一个无法忽视的潜在威胁。
但他一看见洛蘅,便已忘记了一旁的柳无咎,他瞧着洛蘅,道:“我来找你,想跟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
“昨日我母亲……她虽有些过分,却也有她的苦处。”
“……所以呢?”
“我这样说,并不是要你原谅她,你不是她,她既未能体谅你,你也不是非要体谅她不可。”
洛蘅神色一动,梁月轩又道:“但我还是要和你说一声抱歉。”
“为她?”
梁月轩摇摇头,道:“为我,为我们接下来的比武。”
洛蘅忽笑了笑,道:“我却也有一件事。”
“什么?”
她道:“无论胜负如何,你我二人都要全力以赴。”
梁月轩也便笑了,道:“这是自然,习武之人,本应如此。”
这一刻,他们身上的担子仍未能卸下,却也似隐去身形,他们也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喘息。
前路虽仍漫漫,但他们会一步步走下去,并且也绝不会再走前人的老路。
柳无咎看着他们,只觉二人隔阂之中,又已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亲近。
只是不知道往后是更亲近,还是更有隔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