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皱眉:“裴卿?”
竹苓机敏,言简意赅地解释道:“小雪姑娘与裴太医在民间曾有数面之缘。裴太医妙手仁心,见小雪姑娘身中奇毒,不忍袖手旁观。”
皇帝再未多问,只吩咐众人:“尔等好生照料。若缺什么,尽管去领,不怕靡费,必要医好她。”
说罢,他又低声对竹苓道:“速召裴卿回来。”
戴永春在旁提醒:“陛下,江……小雪姑娘留宿福宁殿内殿只怕不合规矩,是否另寻殿阁安置?”
皇帝脸色微变,方才急中生乱,的确不曾想到此处。戴永春道:“小人已查明,小雪姑娘曾在淑妃宫中侍奉德音公主,后来被德妃要去了拾翠殿。想来交予德妃娘娘照拂最为合宜。只是,德妃娘娘此刻酒醉未醒……”
皇帝皱了眉,还未开口,便有内侍来通报:“淑妃到。”
淑妃素衣简妆,鬓发微乱,瞧着行色匆匆。她上前行礼:“陛下万安。”
皇帝微微抬手:“起来吧。淑妃漏夜前来,所为何事?”
淑妃眼眶微红,神色关切:“臣妾听闻小雪姑娘在宫中猝然发病,所幸福泽深厚,路遇陛下,得以入福宁殿诊治。臣妾心中牵挂小雪安危,更担忧陛下劳累,故来请安。”
皇帝看了一眼淑妃身后宫女提着的食盒,淡淡地道:“淑妃有心了。”
淑妃听出皇帝口气中的冷淡与怀疑,面色微露尴尬,转瞬仍是满眼诚挚: “之前小雪在臣妾宫中陪伴德音,臣妾喜爱她聪慧灵巧,视之如女,颇为亲厚。德音也每日人前人后地追着小雪唤‘姐姐’呢。”
皇帝已隐约猜出其来意,并不言语,只看向淑妃。淑妃道:“依臣妾愚见,不如把小雪挪至臣妾宫中。有臣妾日夜悉心照顾,又有德音陪着说话解闷儿,病定然好得快些。”
皇帝皱眉正要回绝,淑妃恳切道:“臣妾愚笨,不懂什么朝堂规矩,不过是听了些没道理的编排陛下与小雪的闲话,才想出这个法子。况且,上次德音误食蓖麻子之事,也连累小雪受了委屈,臣妾也好借此补偿一番。”
淑妃说着说着,声音忽然低落下来:“陛下若觉得臣妾见识短浅,粗手笨脚,臣妾便先告退了。提盒里是臣妾为陛下炖的茉莉竹荪山鸡汤,还请陛下趁热用些。陛下每日操劳到深夜,臣妾……心疼……”
淑妃转身时神色黯然,眼中泪意盈盈。皇帝终是为之动容,允了淑妃之请。可怜江流春人事不省,便已被安排了个明明白白。
竹苓看在眼里,已急出一身冷汗。她在宫中冷眼旁观多年,心知太后与淑妃虽早生龃龉,但一笔到底写不出两个顾字。上次自己与小雪已然得罪狠了太后,如今若到了淑妃殿里,只怕凶多吉少。可这话又不能对皇帝明言,空口无凭便说顾太后意欲加害,话一出口便先落得一宗大不敬之罪。她二人出逃慈安殿一事,顾太后理亏,并未张扬追究,她如今再贸然揭出来,只怕会令处境更加不利。
竹苓早从皇帝、德妃和淑妃骤变的态度上隐约猜出小雪身世必然大有文章,只是皇帝态度过于微妙,着实圣心难测。还没等她思量出应对之法,淑妃已然命宫人给小雪更衣,准备送去披香殿。
竹苓再顾不得许多,上前拦阻道:“陛下,奴婢近日一直在尝试为小雪姑娘熏香解毒,在寝阁悬挂了各式熏球一十八个,还有药枕、药浴等物,若搬移他处,只怕对病势不利。不如由奴婢送小雪依旧回拾翠殿养病。”
淑妃听言,面容温柔依旧,安慰竹苓道:“不妨事,本宫多派些宫人,将小雪的一应日用尽数搬来便是。你若信不过本宫,也可同去近身照顾,省得牵肠挂肚。树挪死,人挪活,你说可对?”
言已至此,竹苓再无话可说,只得任淑妃安排,自己假借回拾翠殿收拾铺盖的名头去寻德妃和二皇子讨主意。
说也奇怪,德妃好酒,亦颇有酒量,怎能醉到这般叫都叫不醒的地步?竹苓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寒,头也不回地跑出殿外。夜风呼啸,宫墙投下深长暗影,将算计与阴谋掩入无边的黑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