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晋玺到医院的时候,陈芳琴正一个人躺在病床上。
隔壁床的病人由家属搀扶着到外面去散步。
贺晋玺停在门口,扣响门,环顾了眼周围,最后,目光落在陈芳请身上。
“你来啦。”陈芳琴一见到贺晋玺,原本死气沉沉的眼睛里顿时闪现光亮。
“嗯。”他轻轻点点头,走入病房。
陈芳琴自己从病床上坐起,盯着前来探望她的贺晋玺,迟迟挪不开眼。
“我真没想到,你竟然愿意来看我。”
贺晋玺没有回复这句话,而是转移话题问她:“你现在感觉如何?”
陈芳琴眼里带着笑意看他,“我挺好。倒是你,听唐西说,你这段时间工作强度一直很大,没日没夜地操劳……你可千万要注意身子,照顾好自己。”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贺晋玺同她说话的语气,一直淡淡的,或者说,他根本不明白为什么陈芳琴一直对他的事情特别上心。
“如果贺先生在的话,他一定也会让我叮嘱你,”陈芳琴固执己见,“正好你今天来医院了,去做个检查如何?唐西说你之前忙着工作,身体很疲惫都不愿意去医院看看。”
“用不着这么麻烦。”贺晋玺显然是抗拒的。
突然,陈芳琴眼泪打湿眼眶,继续祈求,“你就去做个检查看看吧,不然……我担心你……”
意识到这样的话容易产生歧义,陈芳琴又补充,“我的意思是,贺先生会和我一样担心你,你刚出生的时候,我就开始照顾你,直到贺先生出意外,在我眼里,你就像我自己的孩子一样。”
贺晋玺把手从陈芳琴手中抽离,起身站起,“行了,我知道。我等会儿就去。”
不想再和陈芳琴过多纠缠费口舌,贺晋玺直接出门往门诊大楼走去。
他按照陈芳琴的意愿去做检查,她总不能再继续缠着他啰嗦了吧。
——
检查报告还需等待,贺晋玺没有离开医院。
五个小时后,检查报告直接送到了医生手里,他被护士叫进去。
坐在医生对面,贺晋玺心不在焉,“怎么样?有什么情况吗?”
约莫五十多岁的男医生扶了下自己的镜框,全神贯注地思考着报告单上的诊断结果和数据,他为难地叹息一声,放下报告单,看着对面的贺晋玺。
“你……小时候的饮食状况是不是特别差?比如,经常挨饿之类的?”
贺晋玺有些茫然,不懂医生为什么突然这样问自己。
他顿了顿,出声解释,“有一两年的时间是这样。”
那一两年,便是贺圭忠出车祸后,夏雪玲把他一个人关在房子里,几天几夜不管他的一段时间。
在他们搬去南芜,成为颂雅一家的邻居之前。
医生又问,“再详细和我说说你那段时间的情况呢?比如,吃的东西干不干净?”
贺晋玺迟疑了下,那段时光对他来说就像噩梦,睡醒之后,不愿再去回想。
面对医生的等待,他沉默了会儿,又开口回答。
“小时候,我妈经常出门,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把我一个人留在家。”
“有时,我什么吃的也没有,一直挨饿,有时,她会好心地在冰箱里给我留饭菜。我知道那些饭菜闻上去味道很怪,已经馊了,但……我没得选,我只能吃这些。不然我就会饿死。”
医生问他:“你妈妈故意的?”
贺晋玺回答医生:“我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
换做谁,都无法想象天底下会有如此对待自己孩子的母亲,可这件事情,却实实在在发生在贺晋玺的身上。
医生面露难色,似乎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难说出口。
“我很遗憾地告诉你……从你的检查报告来看,你这是肠癌。”
——
贺晋玺在空旷的医院椅子上坐了很久,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鼓起勇气起身走出去的。
在搬去南芜成为颂雅的邻居之前,在贺晋玺的认知里,所有的小孩都是这样的,像他一样——给家里带来了霉运害得爸爸出车祸,就得受到妈妈的惩罚。
惩罚内容就是不准吃饭,或者说,只能吃馊了的饭菜。
搬去南芜后,夏雪玲又把他一个人扔在屋子里,自己远走高飞。
缩在黑漆漆房间角落里的贺晋玺以为自己这次迎来了生命中最后一场惩罚——彻底饿死。
可是,某一天,阳台上,一个小女孩搬来凳子,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米饭和番茄炒蛋、肉末茄子,站到阳台边问他:“哥哥,你吃饭吗?我家的饭菜可香了。”
贺晋玺抬眸望去,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她的眼珠子又圆又亮,正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己。
第一天,贺晋玺没有搭理她。
第二天,她又端饭菜来,告诉他,“哥哥你别怕,我悄悄端来的,没有人会知道,没有人会骂你。”
他还是没有搭理她。
第三天,贺晋玺饿得浑身无力,像个奶团子的颂雅顾不了那么多,鼓起莫大的勇气,从阳台上爬过来,固执地给贺晋玺送饭。
“哥哥,你不能不吃饭,我喂你。”
他把碗推开,饭菜和陶瓷碗的碎片散落在地,颂雅有些茫然,但她没有哭。
她迅速地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