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过后,杭州总算减了些连绵多雨的气候,照了太阳出来给人看看。船行水上确实快些,我们从杭州下船时,正是日光刚好的晌午时分。
我向来十分喜爱杭州,晴好或氤氲的西湖都各有韵味。我兴致勃勃地跳下船,问方应看:“我们接下来去哪?”
方应看瞧我高兴的样子,也勾了勾唇角,“先吃饭。”
我以为他要带我去什么隐秘的小馆子,比如西湖旁隐世的大厨什么的,结果马车竟一路直接驶到了熙春楼前。我路过河坊街时就没忍住半路下来买了点小吃,此刻叼着糖葫芦掀开小帘,傻了眼:“我们来熙春楼吃??”
“不然呢?熙春楼虽比不上汴京精致,却也有些招牌做的不错。”方应看下了马车,向我伸手,“来。”
方应看站在马车外的日光下,杭州春日正好的晴光照得他发梢金色流转,更显得整个人丰神俊朗。我搭上他的手,也跟着钻出马车:“我们不是要偷偷的玩…?”会不会太高调了?
我虽然没说出后半句,但他已然明白我意思,嗤笑一声:“那群人现在自顾不暇,没闲心管其他。”
我又被激起了好奇心,昨天倒头就睡也没来得及问他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什么事?给我说说?”
方应看没松开我的手,牵着我往熙春楼走去,“先吃饭,吃完再讲。”
迎客小二极有眼色地迎上前来,“客官可是来用膳的?哎——好嘞!请上座!”
小二高声向楼里报着“两位上座”,我捏捏方应看的手,笑嘻嘻凑近他耳边:“说到做到!”
“……”
我把筷子又放了下来,“如果我有罪可以进大牢,而不是在这里吃西湖醋鱼。”
“不喜欢?那就不吃。”方应看直接把盘子移到最远的桌边,然后用颇为惊讶的声音问我:“不过,你竟还有不爱吃的东西?”
“?”
方应看迎上我杀人的目光,忍不住笑了一声,“让他们每道菜都上一份,就是为了让你爱吃哪个便吃哪个,你倒非要只点这么几个。这醋鱼是熙春楼招牌,你竟不喜欢。”
我夹酥饼的动作顿住,“……我也没想到你会选西湖醋鱼啊,你吃过吗?”
“自然吃过,”方应看这回真带了些疑惑,“怎么听你语气倒像洪水猛兽一般。”
我回想起在现代杭州吃过的西湖醋鱼——不,只能说是尝了一筷子的‘那道菜’。我当初和朋友不信邪地试了好几家,只能说……难吃的不分伯仲。但方应看说他吃过,以他的挑剔口味也没表现得很厌恶,难道北宋的厨子做的比较好吃?
“……让我试试。”我示意他把鱼端过来,方应看依言拿了,放下盘子还添了一句:“让神通侯做这端菜活计,你还是第一个。”
“我还是第一个让神通侯画眉、让神通侯剥荔枝、让神通侯挑口脂的呢。”我面色凝重地看这条鱼,小心翼翼下筷子,“再说,又没人看见。”
方应看以前就说他包了熙春楼的一层,我时至今日才第一次体验。熙春楼身为杭州最大的酒楼,有好几栋小阁用来招待贵客,我们此刻就坐在风景最好、可以远眺西湖的那座小阁顶层。别说身边了,方圆十丈也都无人,唯一出现过的外人就是端盘倒水的上菜小二,不过也早已被请下去了。
“……”
竟然真的……还行。
我不信邪的又夹了一块鱼肉嚼了嚼,不得不承认,这道菜若做的不好吃……恐怕是钱没给够。我又吃了几口,含糊问他:“讲讲你昨日的故事?”
“说来也没什么大事。”方应看也慢悠悠地动了筷子,“记得去年年末,扬州这边报上去的税务有些不对吗?”
“有点印象。……那事还没解决吗??这都三月了,三司过年走账平了?”
“明面上是补全了,其实这事一直拖着没办。今年年节这边官员送进京中的年礼也不大对劲,蔡京那边不知如何,米有桥可是在乎这个的很。”
“说白了就是扬州官员贪太多了,贪到顶头大上司身上了?这么大胆?”我吃脆笋吃得起劲,“不过这事米有桥一句话下去不就解决了?”
方应看又给我夹了块,“不止官员,还有扬州这边几家大商户,原本年年给他送礼的,这回倒是怎么一起野了心。米有桥前段时间为了皇帝那事忙前顾后,反倒让扬州这边躲过去了。”
“……真的假的?”我满脸怀疑,“米公公是这么宽大的人?扬州富饶,给他的油水应该不是小数目,可不是说放过就能放过的。”
“这个嘛……”
方应看笑了笑,“因为我与他说‘本侯可去扬州一趟’。恰逢这回新知州上任,干脆几件事情一起解决。”
“几件事情?”我数了数他话中的事项,“收拾官员,试探新知州?这不就两件?不过,这新知州当真这么厉害?能让方大侯爷提起兴趣?”
“再多十件也不足本侯亲自跑一趟扬州。”方应看语气淡淡,抬头看我。
“但若为了与你一游,便值得。”
我被他直球打得措手不及,耳尖微红,却还是有些疑惑:“可是,我们也能直接来杭州……”
“……”方应看难得的移开了目光,“一会你便知。”
……还卖关子呢。我喝了口茶,也没追问——干脆就看看这人到底准备神秘兮兮带我去哪。
“以及,‘收拾官员’,也与我无关。”方应看一副甩手掌柜的样子,我听了后言才发现他真准备这么干,“新官上任,清廉厌贪。那便让这位新知州,好好施展一番拳脚罢。”
从熙春楼出来,我们便一路往西湖西面行去。越走越是偏僻,眼看就是绿意盎然的上山小路,我戳戳方应看后背:“其他人呢?”
“只有我们二人。”方应看没回头,但准确地牵住了我的手,“上山吧。”
沿着山路上行,途中流水潺潺,树木吐芽,春花盛放。山中无人,只闻溪水的流动声响和头顶的鸟雀鸣啾。我处于山林之中心情更是飞扬,在路边树丛摘了个漂亮叶子,试图吹个简单的声调出来。
方应看从路边捡了颗石子,微微一弹,便在平静的小潭水面上打出七八个水花。我震惊地问他你居然会打水漂完全没想到过,他又不知从哪摘了颗小果子不偏不倚正中我脑门,笑道那看来你对本侯的了解还不够多。
悠悠闲闲爬了约摸有一个时辰,已是到了不低的高度,我转头就能从树影中遥遥俯见西湖。正想开口问他还得多久,便听见方应看说:“到了。”
此处山势渐缓,我抬头一瞧,前方竹影中隐了一间不小的屋舍。我快步绕过这片竹林,才发现可不仅是屋舍,旁的有一片空地,屋后就是方才我们循水而上的那条溪流。溪旁还建了个小亭,亭内桌椅板凳一应俱全,连煮酒器具也都齐备。
我眨眨眼又眨眨眼,走快两步推开竹屋的正门。屋舍内部比想象的还要大些,分了好几个小间,其内装设也都精美舒适,想得到的想不到的这里都有,比提包入住还要方便些。
我站在门口发愣,方应看踱步过来,笑道:“怎么,看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