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早晨行至磁州地界,恰是立秋。前些日子在汴京尚被三伏天热得龟缩屋内,步子都不挪一下,每日就瘫在神通侯府看某人上朝下朝;这会儿到了绯云谷,或是时辰还早的缘故,肌肤所觉竟然有些凉意,远远已能瞧见思恩镇的影子。
谁知才行几步,脸上一点微凉,我抬头瞧,竟是下雨了。绯云谷天气晴好时漫山杜鹃如血,若打马踏过,连马蹄都会沾染满满的映山红清香。而此刻细雨刚落,抬眼望去已是一片雾气缥缈,思恩镇也将将掩了身形,隐约只见泛着古色的石头门楼,微风裹着秋日早晨的凉意直吹过来。
“之前来了几回都没瞧见这烟雨磁州,如今尚是中伏,此地竟如此凉快。”我一勒缰绳,倒有些雀跃,“记得之前听那茶寮老板娘说,磁州人颇爱这片杜鹃,如今难得雨中赏花,我们也走慢些?”
“方才你一直喊饿,现在倒不着急了?”方应看说着,却也让他那乌鬓马慢了下来,“花草何时都能看,有人若饿坏了肚子,可严重得多。”
“带方侯爷看这绯云美景自然更重要。”雨丝细密打在露出的皮肤上,只令人更清楚地感知到秋日来临,我声音也忍不住带了笑,“所以作为报酬,等到了思恩镇,可要请我吃顿好的。”
“那得看这美景如何,值不值得起本侯的金叶子。”
我像模像样挥了挥袖,正经道:“定让神通侯满意。”
我清清嗓子,从脑子里搜刮以前听闻的磁州民俗,在马蹄缓慢的哒哒声中一一讲给方应看听。比如常有定情男女来绯云谷约会,半坡的亭子是最受欢迎的热门位置,几乎一年四季都有人在那吟诗作对谈情说爱,晚去就只能看见别人在里面你侬我侬;又比如磁州有一大片油菜花田,听闻在春夏季节远望去漫山遍野金黄花海,淡淡香气老远就能闻到,明年春日定要来看看这漂亮景色。
方应看目光扫过远处梯田,说磁州许多农家已不种芸薹,到明年春季金黄地块大概会更少,恐怕再难重现我所期待的满山花景;若真的想看,他自可在汴京郊外种一片予我赏玩。
我沉默:……那倒也不必。
“想瞧油菜花,客官明年三月再来磁州便是!”
走着走着,竟已到思恩镇门。旁的有个卖瓷的小贩,大约是耳尖听闻我们的闲谈,插嘴笑道:“这位公子倒是了解,不过磁州广阔,有几家不种芸薹也不是什么怪事。明年三月您再来瞧,保准不会失望。”
方应看未置可否。我放缓步子,正想问问哪里有朝食吃,那小贩就见缝插针上来推销瓷器:“看您从绯云谷来,马蹄却未沾一片花瓣,当真是怜香惜玉之人呐!俗话说好景配好瓷,您瞧这瓶子绘的正是磁州美景,题诗也正合二位,作个纪念信物再合适不过,这成色可只有咱们这儿才有……”
看他愈讲愈多,我赶紧开口打断:“这位兄台且稍等……我就是想问问,镇上可有什么卖朝食的地方?”
小贩见我没有买瓷的意思,也识趣的没有继续推销,哈哈一笑给我指了条路,又热情补充道:“今日镇中巳时便要报秋,倒算件热闹事,您若有兴趣自可去看看。从这条路走到头,再左拐便能瞧见。”
我颔首道谢,微一扯缰绳,就踏进了这思恩镇的烟雨之中。此刻细雨稍歇,四周寂静,在这缥缈雾气中前行属实快事,令人心情也难得雀跃。我想起方才小贩所言,随口笑身旁人:“怜香惜玉?”
方应看随着我的步子慢悠悠前行,闻言勾起一个轻佻的笑,意有所指道:“我自有怜的香惜的玉,这等野花还入不了本侯的眼。”
“……”我被他看的脸热,嗫嚅半晌,只好掩饰地转移话题,“……别忘了方才说好的,请我吃饭。”
“自然。”身旁人笑意更深,“我说到做到。”
方应看果然说到做到。
我还在辨认路线,他就悠悠走在前头,准确绕过几面完全相同的白墙,把我带到了家酒楼门前——似乎是磁州最大的酒楼。我愣愣被他拉进门槛,好半晌才开口:“原来你认路?”
“磁州地界,我又不是第一次来。”
酒楼老板明显也识得方应看,恭敬把人迎进了楼上雅间,听他吩咐完便极有眼色地退了下去。我倒是第一回见,东张西望好一会儿才扭头问他:“对了……方才那人说的‘报秋’,是什么?”
方应看本在低头喝茶,闻言挑眉看我:“你不知道?”
我莫名其妙:“……不知道?”
“三清山没有这些习俗?”
方应看见我真的不知,便也慢慢跟我解释。他说每年立秋,见梧桐落下第一片叶子,就有太史高喊‘秋来’,以示秋日来临。这本是宫中的惯例,如今民间也纷纷学着来庆贺秋日,不少地方都有类似的风俗。
我本来兴致勃勃,结果越听越有些冷汗:……桃溪村说不定还真有这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