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那个灯不大好看。”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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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汴京已是一片年节的热闹气氛。家家户户的红火新衣都得置办起来,桃符新联也须着手准备,提着鸡鸭归家时顺便还算计着今年要给自家小儿几贯压祟钱。每到这个时候,就总让人掰着指头数日子:今岁种种且都随它去,先过了这个年,回来再说。
方应看踏着鞭炮碎纸回到侯府时,还没舒一口气,就听见庭中噼里啪啦一阵响声。那声响听来熟悉得很,跟汴京孩童在街头巷尾耍玩的动静一模一样,回来路上他耳朵都已经听的起了茧。如今热闹鞭炮声不绝于耳,但侍女下人却都脸色如常,那究竟是怎么回事,不用想他也知道——
“今日怎的有空过来?”
我一个激灵,手中烟火棒差点直接飞出去。方应看站在中庭拐角,和我隔着还在旋转撒火星的烟火台遥遥相望,挑了挑眉:“能把这红火声响带进侯府的,也就你一个。”
“吓我一跳……前些日子那件麻烦事终于结了,所以今日才得了闲。”我说到一半有些诧异,“……那桩案子不是米公公派人去处理的吗,就前天的事儿,你倒问我?”
他踩着火星绕过来:“所以才问你——怎么今日才过来?”
“……”
方应看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我沉默半晌,才表示昨日有年货大集,自己跟着府中管事去采买神侯府的门饰了。恰好有侍女端着红布路过,我抬抬下巴:“喏,就是那些东西,再加上点春联门画,瓜果香烛什么的。”又有几个侯府下人提着东西匆匆行过,我望着他们远远把精致灯笼挂上屋檐,颇有些感叹:“侯府布置当真繁杂,看了半天,你这侯府才挂了一半不到。难道他们要一直忙到夜里?”
方应看未置可否,反而饶有兴味地重复道:“半天?”
他上下打量我一通,伸手过来:“这么冷的天,怎么就傻傻地坐在这等?”
我不好说我已经吃完了侯府两碟消寒糕、干了一盅米酒,也一时没搞懂他伸手是个什么意思,只好琢磨着把烟火棒递过去:“侯府逛了好几圈一直等不到你,才坐下休息休息。”
方应看却没接烟火棒,轻轻一探就捉住我的手腕,拿手指蹭了蹭我的手心,皱眉道:“今日朝中有事,耽搁了一会儿……你这手比汴河里的浮冰都凉。”他随口吩咐了侍女几句,才转过来睨我,“那你倒是说说,逛了半天,瞧出什么了?”
我摸不着头脑:“瞧出……什么?”
“你刚才盯着那花灯看了至少半炷香。”
方应看说着,抬头望了望不远处那盏纸灯。已近黄昏,暖黄烛光隐约映出灯面纸绘的繁杂纹样,在冬日寒风中轻轻摇晃。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有些犹豫:“这……怎么说呢……”
“……我觉得那个灯不大好看。”
“哦?”
我措辞了一番,委婉表达了我觉得这个灯设计太过繁复、适合挂在卖灯的地方炫技但不适合挂在家里之类的意思。结果我话没说完,彭尖就叫人把灯取了下来,方应看更是看都没看一眼:“下回直接让他们换掉。”
“啊……嗯?”
……这是我能决定的吗?
但彭尖在一旁似乎十分认可自家侯爷的说法,直接转头叫来了侯府管事小声吩咐。我正要探头去看,方应看捏着我的手把我拽了回来:“既然如此,你可得赔本侯爷一盏灯。”
“?侯府库房里……”
“那些不过凡品,挂在我侯府的,须得是‘最好’。你既来了,自然要帮本侯找盏好看的。”
“……”
我被他这强盗逻辑弄得一口气没喘上来,正要开口,抬眼却见眼前人笑意盈盈,低眸看我。绛红里衣更衬得他面如冠玉,玄色外袍上绣缀的金链在灯下闪闪发亮,再奢华的衣装都与之相配,他就应当是这冬日风雪中最惹眼的那一抹颜色。
反驳的话到嘴边散了个干净,我认命地点点头:“今日西街的市集还开着……这时辰正是热闹时候,方大侯爷愿不愿意纡尊降贵,跟我去逛逛?”
“走吧。”
方应看接过侍女送来的玉白斗篷,轻巧披在了我身上,转身欲走。我从毛绒绒里探出脑袋,扯住他的袖袍:“你刚回来,不吃点东西?填填肚子也好。”
“……”他没立刻回答,半晌才勾起唇角,促狭道:“不都被你吃完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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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天黑得早,走到西街年集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今日似乎正赶巧,市集上卖灯笼的小贩走两步就能瞧见一个——听路人闲聊才得知,昨日这地方主卖糕点瓜果,而今日正是西街年集售卖灯笼年画的日子,整个汴京的精致花灯都聚在这条街上,甚至比上元灯会还要漂亮些。
我左看看右看看,拉着他一起对琳琅满目的年货指指点点。这花灯如今先卖一轮,卖不完也没关系,等到二十几天后上元灯会,还能再拖出来卖,尤其是那些绘着花好月圆的——我说。
方应看端详了一会儿,说那这家店可要亏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