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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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季节，气候闷热，破败的建筑废墟弥漫着浓郁的腐烂气息，恶臭冲天。

钢筋水泥铸成的墙壁残破不堪，银枝在角落位置席地而坐，单腿屈起，用帕子认真地擦拭长枪，忽然一道阴影落下，身边站了一位精神矍铄的白发老者。

并不陌生，是皇室需要保护的学者之一，A01区主星第一军校精神域理论学院院长，里斯。此次任务，他们跟随一众骑士前来，只不过骑士主要负责销毁污染核、净化污染区域，则学者负责采集精神域污染相关线索，为深入研究作准备。

“恭喜。”里斯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银枝确认自己此前从未与他说过话，因此听到这句祝贺，不禁露出困惑的神情。

里斯恰到好处地补充起来，“你与拉帝奥教授结婚的事情。”

银枝眼睛微微睁大，显然讶异，“您怎么……”

“我怎么知道？骑士，你最近没看星网吧，拉帝奥教授做了相当高调的事情。”

相当高调，指的是拉帝奥那个向来传播真理与知识的星网账号，上一周破天荒更新了一条与历史博文毫不相关的内容：

【@真理医生：寻求答案时，一群庸人容易陷入肯定的思维定式。然而探寻真理的道路上，往往需要我们以否定的心态求索——这是一个大多数人都未能深刻领悟的道理。关于我的恋情、婚事，我深知外界对此充满了猜测与误解，为了消除这些不必要的困扰，我必须明确澄清——别乱猜了，另一枚戒指在纯美骑士团银枝的手中。这是事实，无需置疑，也无需再议。】

借着里斯的终端，银枝将拉帝奥情真意切的“官宣文案”看得一清二楚，也看得内心动容，他甚至生出了想将其妥帖收藏在卧室瞩目之处的心思。

里斯并未知晓他的内心活动，而是牵动唇角，继续赞美那位真理医生，“拉帝奥教授年轻有为，许多人到了他这样的年纪，所获得成就未必能有他三分。他非凡的创造力、感知力以及深刻的洞察力，都使他在学术界独树一帜、备受赞誉。”

“维里塔斯的智识一直很卓越，令人钦佩。”

“是这样。作为学者，我很欣慰主星能够出现这样的天才，要知道许多难以攻克的世纪难题，都是他提供了解决手段。而我们也正期待着——他是否能够在信息素精神域污染这一领域，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里斯继续道：“身为他的爱人，你或许比我们更了解拉帝奥教授的才华横溢。”

骑士并不愚笨，早在里斯谈论起拉帝奥，他就明白对方的用意。

“里斯先生，我仍然是那句话，我始终尊重维里塔斯的选择。”

“唉……我并不想说那么直白的。银枝，你疯狂的执着不仅会耽误了拉帝奥教授，甚至会让自己陷入危难，即便这样，你也始终不更改么？”

“里斯先生，看来我们的观点仍难以达成一致，您无法说服我，我亦无法说服您。那么，或许我们可以尝试换一个方式交流——不必再争论，而是保持沉默，静静欣赏远方美好的雨景，如何？”

里斯转头，只见漆黑的雨水覆盖这座城市，建筑物四分五裂，墙体支离破碎，只剩下几块残垣断壁。雨景要是挪个地方，确实赏心悦目，但眼前这个……恕他难以苟同。

他再次长叹一声，愁容满面。

因观念无法达到统一，这次交谈自然是不欢而散。

按照计划，他们需要在A17区度过十五天，标记污染核并将其销毁后即可安全撤离。

然而——突生巨变。

尖锐的鸣叫声撕破长夜，银枝瞬间从浅寐醒来，手握起身侧长枪，翻身下床，眼神清明而没有任何困意。

代替门的掩体是一张木板，此刻斜盖在出口处。银枝立于木板后方，听到底下脚步声凌乱，忽轻忽重，紧接着传来瓶罐滚动的声音，突然“砰”的一声，爆破声剧烈，差点没把他们掀翻。

“好多怪物…外面全都是怪物！”

“小心，提高警惕！”

不知原因，A17区某一处狭小的空间内，爆发了一场小小的污染潮，它们感知到人类的存在，向其聚集。

这正如同行之人所言，外面全都是怪物，他们被包围了。

一旦被怪物咬到，污染值就能通过唾液、血液侵袭精神域，三分钟过后身体出现腐烂特征，五分钟过后理智丧失彻底成为怪物一员。如果本身就有精神域污染，污染值过高会直接暴毙身亡，化为一摊脓水。

此次任务定为A+级，危险程度不难想象，但应付之余，银枝逐渐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这群怪物似乎保留理智，换言之，他们比之前遇到的更加聪明灵活。

黑天沉沉，熊熊火焰跳跃不止，怪物浑身焦黑，以惊人的速度佝偻前进。队伍间传来仓促的吼叫声，后方不知道何时蹿出了怪物，银枝腕间用力，枪刃精准擦过离怪物最近的里斯的肩膀，直接刺穿了它的头颅，青黑色的血喷溅出来，爆出难闻的恶臭气味。

“撤离！”

“保护学者。”

里斯心跳难平，他回头看了一眼在薄雾中与怪物对峙的银枝，心情复杂。

这次撤离行动不仅提前，而且十分艰难。他们损伤惨重，队伍成员所剩无几，A17区本不是污染区，但因为怪物的蜂拥聚集，隐隐有沦陷的倾向。

银枝冷静向上层汇报消息，却怎么都无法发送出去，不管用什么方法，所有人的终端始终显示没有任何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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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7区曾经是一座繁华的城市，第一场污染潮在此爆发，怪物大规模入侵，差点屠城，由于污染指数过高，幸存者不得不搬离。尽管后来已经净化得差不多，但城市颓败得过于厉害，皇室不打算花费资源将其回收，只是建立两处小小的森林塔，一是监视状态，二是资源周转。

前段时间，本该稳定的A17区却遭到怪物的陆续入侵，数控中心那边认为是有即将成熟的污染核，污染核对怪物有着天然的吸引力，如同从天而降的馅饼会自发吸引许多饥肠辘辘的人类。

为避免大量怪物聚集导致A17区的沦陷，数控中心申请净化行动，正好这个时候，里斯教授要前往A17区进行相关研究，毕竟作为第一场污染潮的发生地，其研究价值不可言喻。

皇室通过了这次出行任务申请，并且指派银枝带队跟随。

任务进行至第十六天，淅沥沥的雨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曾经繁华的城市笼罩在一片浓雾当中，所有人的面容身形都被模糊化，唯有轮廓能够辨认。

怪物吼声连绵不绝，空气中混杂着血腥与黏液的恶臭气味，挥散不去，钻入鼻腔，能够叫人胃里一阵翻涌。

“你们说空气会不会有毒？”

“有不有毒我不知道，我知道营养剂已经喝完了，要不是逃亡打碎了几支，我们不至于这么煎熬。”

“唉……现在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祈祷呗，毕竟这个地方连鸟飞过来都要捂着屁股。”

“就算不被怪物吃掉，也会活活饿死，早知道A17区那么危险我就不来了。”

“这才第几天，你们怎么就这么悲观了，果然是一群坐实验室的。”

“你非要这个时候跟我们吵架吗？要不是我们研究生产净化剂，你现在可能就是怪物一员呢。”

“你什么意思？”

对话还不到一分钟，气氛就剑拔弩张，下一秒就能拽起衣领互殴起来。

银枝不再沉默，无奈起身后，以长枪轻轻划开两位Alpha愈来愈近的距离，“很抱歉，请允许我以这种方式介入二位的言辞交锋，让这神圣的决斗暂息于我的剑锋之下。”

这几天的相处，大家虽然已经熟悉了银枝的辞藻华丽式发言，但冷不丁听到，还是忍不住抖了抖身体，露出复杂的面色。

“诚如二位所言，我等正立于风暴之眼，面临着怪物的围剿与资源的枯竭……困境，它犹如纠缠不清的藤蔓，束缚着我们的步伐，让这里显得尤为丑恶。”

学者扶额，觉得自己被内涵了，“我们并不是真的想要打起来，你不至于骂我们丑恶吧。”

银枝轻轻摇头，随后扬起长枪，碧绿色的眸子淬光般闪闪发亮，“并非如此，我想表达的是…作为无畏冲锋的骑士、探求真理的学者，我们的剑与智慧，应当如利剑般直指丑恶的黑暗，而非在同伴间留下伤痕。”

他的声线坚定无比，整个人确实像是熠熠生辉的利剑一般，闪烁着正向能量的光环。

“诸位，请不用担心，纯美的女神会始终注视我们，温柔地照耀着我们前行的道路。而我，银枝，定将这份光辉镌刻于心，以手中这柄闪耀着希望之光的长枪，誓守至最后一刻——”

“好…好的。”

学者挠了挠后脑勺，心里想的是：原来拉帝奥教授喜欢这种的。

里斯并未将这些放在心上，“所以银枝骑士，我们距离森林塔还有多远距离？”

失去信号，光脑自动进入离线模式，银枝调出地图，凭借特殊记号点推测出目前位置。修长的手指落在虚空投映的蓝色地图，继而缩小，所处地距离森林塔A站点不甚遥远，但也需要半天时间抵达。

其实昨天本该能到，但怪物出没毫无规律可言，有些人逃亡起来慌不择路，许多次都被带偏方向，银枝把人救回来还要重新规划路线。

银枝：“如无意外，今晚就可以到森林塔A站点。”

将学者送到森林塔，跟皇室那边取得联系，等他们安全撤离后，银枝还需要带队回到最初的地方。之所以在深夜时会有怪物入侵，可能是污染核成熟了，能量扩大了范围，后来的事情才这么突如其来。

好在这次并没有遇到再多意外。

森林塔A站点比想象中寂静，这里没有病毒，没有鲜血，只有器物腐朽的气息，还隔绝了怪物的声音。

“没有人？”刀疤脸Alpha讶异道。

“一直都没有，这里是机器人负责管理。”里斯见怪莫怪。

森林塔有独立的网络库，机器人正常运行，听到银枝的指令，给众人分配营养剂，并对受伤者进行简单的消毒包扎。

之后，银枝从容步入操控舱，给皇室发送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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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日未见，骑士看起来像是一只流浪归来的小猫，虽然殷红长发璀璨不减，就连银色铠甲也是那么的冷冽锃亮，仿佛得到月光的洗礼，但对方就是给拉帝奥这么个感觉。

也可能是，他知道银枝深陷困境，并在那个脏兮兮的地方待了许多天。

“维里塔斯，我很想念你。”

算起来，其实也就十天没有见面，但时间在这样的日子里仿佛被无限拉长，思念融入其中，在目光交汇的一刹那，终于有了实感，沉甸甸的压在心口，延展至喉舌。银枝心率微微失常，半抬起手肘，隔着触手不可及的遥远距离，虚虚抚上拉帝奥的面颊。

“很抱歉，由于条件有限，我难以献出一支玫瑰代表自己的诚挚心意。来到森林塔与皇室做完汇报，比原定时间晚了三分钟才与你见面，请你宽恕我的姗姗来迟。”

在拉帝奥的视野中，他能感受到自己被抚摸，只是数据没有温度，而且轻到毫无重量可言。他将手覆在银枝的手背上，从不伪装自己的心意，只是不会跟银枝一样，总是将其挂在口中并从容阐述。

“有受伤吗？”

银枝摇摇头，之后又点点头，“已经愈合了。”

全息的半身人像是以虚拟数据构成，能够在最大程度突破时空的界限，仿佛对方真正站在他的面前。银枝见拉帝奥面色苍白，眼下乌青明显，脸颊似乎还瘦削了一小圈。

“维里塔斯，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是否遇到了什么难题？”

“不用担心，只是没睡好。”

拉帝奥抬眸，“况且，我认为你更应该关心自己。那边的情况我都大概了解，你还要在A17区待上一阵时间，不想让我担心到寝食难安，就早日平安归来。”

“原来你是担心我吗……”

“担心你是一件很新鲜的事情吗？”

“抱歉，只是听到你记挂我，内心不禁动容。”

“……”

银枝笑起来的弧度更加明显，心情很好的样子向来不加以掩饰，他还忍不住微微倾身，动作极轻地在拉帝奥的唇上贴了贴，深情缱绻，“我对你的爱犹如永动的火焰。”

明明吻没有落到实际，但看着这副画面，拉帝奥有一种真的在接吻的错觉，似乎还能闻到熟悉的极地玫瑰气息，那个专属于银枝的信息素。耳畔还落下了属于纯美骑士的温柔嗓音，这一句情话说得突然，跟入室抢劫的爱情一样让人措手不及。

分开后，拉帝奥才反应过来，他面不改色地揉了揉微微泛红的耳廓，“我知道。”

……

结束视频后，拉帝奥揉揉眉心，沉重地吐出一口气。

始终压抑着后背烧灼似的痛楚，精神刚一松懈，就疯狂彰显自己的存在，犹如一道利剑要将他的背脊从中间劈开。拉帝奥隐忍着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打开自己的抽屉，取出镇定剂扎在静脉里。

他脸色不好是不争的事实，而他也没有欺骗纯美骑士，只不过睡不好是原因之一。他并不想告诉骑士，其实是精神域污染加重了，他的身体已经出现了污染化特征：轻度腐烂。只要牵动到一下就会疼得不得了，像是被剜走了一层皮，还要用满是颗粒的物品在伤口反复摩擦。

发作期本来就混乱，因为“病情”加重，它的间隔时间还越来越短了。

点燃的引线已经烧至眉毛，留给他的时间越来越短。

拉帝奥一直致力于研制出能够彻底净化精神域污染的药剂，如今研究陷入瓶颈，缺少关键的一环，可以说是一筹莫展了。而近日诸多不顺的事情叠加一起，饶是向来情绪稳定的拉帝奥教授，有时候都不禁愁苦起来。

翌日。

拉帝奥来到A01区信息素研究院就把自己关进实验室。

舱门合起，发出很轻的机械碰撞声音，其余研究员面面厮觑了一会儿，然后就有人压低声音闲聊起来，“我听说人忙起来，就是为了不给自己多余时间乱想，拉帝奥教授最近都快变成工作机器人了，他的Alpha是不是出事了？”

“乱讲，人现在好好的，但以后就不知道了，听说行动还没结束，还要继续留在那里。”

“教授的状态看起来越来越差了，别到时候自己没撑住。”

“会不会是精神域污染加重了？……希望不是。唉，要是教授跟命定Omega在一起多好啊。”

“你们没发现砂金总监已经十几天没来了吗？”

“啊，我记得是拉帝奥教授官宣的日子，是不是为了避嫌才没来？”

“契合度高又不代表真的在一起，子虚乌有的事情避嫌什么，最近污染核出现的频率有些高，我倒是担心砂金总监有没有遇到危险。”

“你好像喜欢砂金总监，这么关心他啊。”

“话题歪的也太严重了吧，不跟你们聊了，没意思。”

……

他们并不知道，当天晚上，拉帝奥就见到了砂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