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切来说，是砂金约见了拉帝奥。

“拉帝奥教授，我们谈谈？”原本慵懒地倚在墙壁上，等到想见的人，砂金这才微微站直身子，黑夜里那套华美的服装再配上这副漂亮的面容，比任何珍宝都要精致明亮，轻易攫取视线。

拉帝奥的视线与语气都很淡，污染加剧后，面色比先前更为苍白，宛若一张纸人，“我跟你之间，谈什么？”

要不是这副神情，这句话听起来还有些诱导性的暧昧。

砂金从容开口道，“我有一支强效分化剂，能让人分化成Omega。”

闻言，拉帝奥不禁挑起了眉梢。

他知道「强效分化剂」，当然，它还有以下几个称呼：主星违禁药品，黑暗药剂，失败的实验产品。

它成功分化的概率很低，造成信息素混乱的程度不亚于一场信息素风暴，一着不慎，可能会分化成不断发情的“野兽”，甚至是致人痛苦死亡。正因如此，这一类药剂不再允许研究生产。十几年前，此物还会在黑市秘密交易，但现在几乎已经寻不到一支，更别提打探消息。

可砂金手里，正好就有。

“教授，你肯定也知道，强效分化剂最开始是皇室提议研究生产的，为了治疗精神域污染。他们想……不如分化成Omega，毕竟精神域污染几乎只会存在于Alpha身上。”

皇室向来自私，自私且怕死。拉帝奥心中嘲讽，眸光落在砂金的脸上，却是说了别的，“据说你是二次分化成Omega。”

没想到他会说到这件事情，砂金微愣，下一秒便笑了声，声音懒洋洋的，“啊…我确实是二次分化，这支分化剂是我从奴隶主手上得来的，他们本来想用在我身上。”

“有价无市的黑暗药剂，如今你转交给我？为什么。”

“为什么？”

砂金将那支黑暗药剂取出来，微黯的路灯落在玻璃壁上，泛起雪一般的寒冷光芒，“教授，我们可以交个朋友。”

从做个交易，到交个朋友。拉帝奥沉默不语，等待着他的下文。

“也许，你可以用在自己身上……也许，这支分化剂对你的秘密研究有帮助？”

“无论哪种，成功率都无法保证，要赌一把吗？”昏暗的监控死角，Omega精致优越的轮廓陷入其中，笑意朦胧，透着隐晦的危险。微微翘起的尾音，一如既往的散漫又带着蛊惑，稍不留神就能被引入深渊。

拉帝奥的目光从他的脸上，落到了那管试剂。

黑暗药剂与名字毫不相符，液体是海一般的颜色，有光照拂，似乎还泛着一层粼粼的光影，宁静祥和。可是，谁都知道海底是如何的暗流汹涌，并不如表面那般。

“啧……”

如果能够为净化剂的研究提供另一条思路，换了谁都不会拒绝。

拉帝奥并没有想太多，伸手向前，从砂金手中接了过来，还低声骂了句：

“该死的赌徒。”

/ 14.

因为A17区的事情，皇室无瑕“劝分”拉帝奥跟银枝，拉帝奥难得享受几分清净，看着最近的电子信件都觉得眉清目秀了。

每天晚上，接近凌晨的时候，他都跟银枝打电话。但因为状态越来越糟糕，拉帝奥怕银枝担心，后面很少视频通话。

——直到今天，他很晚才从实验室回来，正沐浴的时候银枝就给他发消息了，而指尖的水珠使得触屏不灵敏，拉帝奥不小心点到了视频通话。

“晚上……”后面的话瞬间卡在喉咙，随着喉结滚落而消解在腹腔中。银枝的脸一瞬间通红起来，眨动眼睫的动作都不自觉变多，茫茫然在原地。

俩人相恋多年，从唇齿相依到最后一步，甚至连生殖腔都进入过，都不知道有过多少次的灵魂交融。然而，在拉帝奥面前，银枝还是会冒出纯情的反应。

拉帝奥本来因为误触还有些懊恼，但看到银枝的模样，不禁生起了逗弄的心思，“你们Alpha骑士团袒露上半身的情况并不少见，怎么到了我，就不敢看了？”

“你不一样的……”

“我认为大家都是Alpha，不过皮囊，有何不同？”

“你是我的爱人，维里塔斯。”

银枝犹豫了一下，这才缓缓靠近拉帝奥，以一种近乎朝圣的姿态，稍微屈膝，调整至与拉帝奥目光平视的角度，“万千皮相都有各自的纯美所在，与我而言，唯有爱人最为特别。”

拉帝奥微微哽住，一会儿，才无奈地牵起唇角，笑了笑。

“起来吧，是不是腿受伤了？看你刚刚的动作不太流畅。”

还是被发现了。银枝并不惊讶拉帝奥的细心，但他认为拉帝奥更应该关心自己，“我已无大碍，只是……维里塔斯，你的脸色越来越差了。”

“请不要对我有所隐瞒，我很担心你。”

拉帝奥捏了捏银枝的脸颊，可惜并没有真的捏到，“这是你无法解决的事情，知道了不过是徒增烦恼。”

“是精神域污染吗？还是你的研究？”

“都有。”

银枝虚拢拉帝奥的手掌，在手背的位置落下虔诚一吻，“伊德莉拉在上，愿你能够渡过一切难关。”

“我不信仰星神，银枝。”

“那你愿意信仰并追随纯美女神伊德莉拉吗？”

拉帝奥轻笑了声，抽回自己的手，然后敲了敲这位纯美骑士的额头，“差不多得了，狂热的信徒。我会解决问题，不需要依靠任何星神，如果你真想帮我，那么就早点回到我身边。”

“我答应你，维里塔斯。”

听起来像是某种不好的Flag，拉帝奥决定打住这个话题。

而浴缸的水温在闲聊中已经逐渐冷却，“我要穿衣服出去了，你……”

银枝眨眼，银枝眼神飘忽了下。

“我想多看你一会儿。”

“恕我冒犯……不知是否可以？”

拉帝奥原本想结束本次通话的，再退一步也是银枝转过去，倒是没想到会得到第三个答案了。

他托起下颌，稍微仰脸，流露出耐人寻味的神色。

对外形象呈现出理性与冷静的真理医生，拥有一对摄魂心魄的漂亮眉眼，眼线上挑，眼睑有一抹艳丽的红，如同刺挠心口的小钩子一样，说是一句魅魔都不为过。

——但是，很少有人这么觉得，毕竟很多时候，拉帝奥都是用着看白痴、蠢材、傻瓜的眼神看待大家。没人敢长久凝视他的眼睛，除非那个人很享受被他骂的快感。

当然，还有一个除非……

以前没人知道，原来拉帝奥还可以有这样的眼神。

银枝见过他目光迷离，沦陷在欲望编织的密网之中的样子，也见过他闷闷不乐，因为自己受伤而隐忍难过的神情。如今他目光灼灼，带着不难觉察的纵容，如同耐心十足的猎手，正等待猎物自动掉入笼子里面。而这副模样，银枝更是没少见。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是答应了。”

“嗯。”

不过也没什么，毕竟全息投映的只是半身。

可是银枝看到了他背后的腐肉，犹如丑恶的长虫，依附在雪雕的背脊上面，对比之下更显惊悚。

“维里塔斯……”

“我并不打算隐瞒你，也不希望你自找烦恼。”

拉帝奥打断他的话语，披上浴袍，带着光脑走过去，柜桌上面是打开的医药箱，这些天他都是自己在包扎伤口。

纯美骑士担忧的眼神如有实质，看着他宛若易碎的瓷娃娃，拉帝奥不以为然，声线淡然不改，“强效净化剂的研究有了小小的突破，我会成功研制它，不会因为污染值过高而死。”

镇定剂缓缓注入，拉帝奥吐了一口气，这才重新对上银枝的目光，“怎么？是不相信我吗？”

“并非如此，我只是在心疼你。”

说心疼都是轻了。

简直像是魔鬼用利爪反复搅碎他的心脏。

银枝清楚明白，自己确实不能够为拉帝奥研制强调净化剂提供帮助，但他也不想看到拉帝奥独自痛苦下去。

“我会尽早结束这边的事情，回来陪你。”

“不要逞强。”

“维里塔斯，你也不要逞强。”

话又说了回来。

而更多的，彼此在沉默的互相凝望中，已经读懂。

/ 15.

事情比想象中更要棘手。

无论是A17区的事情，还是强效净化剂的研究进展。

A17区的污染已经向外扩张，逐渐深入A16区，而其他区域也开始爆发小的污染潮。皇室为解决此事，不知道联合数控中心召开几次大会，污染核尚未成熟的时候，能量微弱不易捕捉，扩大探索范围又要应对突发的污染潮，折了不少精锐队伍。

因为事情的严重性，银枝更是没有时间跟拉帝奥说说话，好不容易有喘口气的时间，都刚好撞上对方正在休息，或者忙碌的时候。一来二去，他们干脆没有再怎么联系，各自沉浸在紧要事情里。

——早点解决清楚，就能早点见面了。

只可惜，并没有这么顺利。

发作期，易感期，精神域污染……疼痛企图杀死身体的主人，没有哪一处是舒坦的，尤其是精神域连带着颈后的腺体，仿佛遭受滚烫的尖锐物的穿刺。拉帝奥呼吸急促，几乎是难捱地蜷缩在实验室冰冷的地板上，喉咙干疼得咳嗽不已，还带出了一些红到泛黑的血。

手肘不远的位置是一瓶被用完的试剂。

瓶身贴着标签：【Z00-TYL3256-S03】。

是强效净化剂的实验样品。

拉帝奥双目充血，胸腔剧烈起伏着，被身体的负面状态折磨得有些意识模糊，快要产生幻觉。

发作期是跟着易感期来的，之后他注射了抑制剂，勉强压下了一部分。这样的情况下，他本该好好休息，如同平日一般，熬一熬就过去了。但是发作期来得太频繁，半个月就来了两三次，对他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

更别提，污染值加重之后，身体腐烂的地方也越来越多，拉帝奥因此反复发烧，难以集中精力做研究。

本就四处受限，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他还敢拿自己做试验。

头疼欲裂，大片画面在脑海沉浮，拉帝奥不可避免想起一些过往旧事。

他的朋友始终不理解，他为什么要答应跟银枝在一起，明知道在太阳历32世纪，AA恋是最愚蠢的恋爱模式。

不是契合度太低，而是根本没有契合度。

信息素都不站在他们这一对。

除此之外，精神域污染的存在像是潜伏的凶器，等到爆发那一刻，终将会对恋爱双方都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害。一死一生，或者共同赴死，是他们这对Alpha恋人最标准的结局。

每次他跟银枝站在一起，总是会见到一些同情、难以理解的目光，并没有人看好他们。

契合度在个人情感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你想想，如果你没有跟银枝在一起，将来遇到的是Omega，幸运的话是契合度很高的Omega，未来的日子轻松得不是一星半点。”

“我遇到过契合度的Omega，他只要待在我身边，我的身体就不自然放松下来，从未享受过这样的宁静安逸。仿佛能看到古星蔚蓝的天空，照拂下来的阳光温和不燥，就连风也很柔和，焦躁不安的精神在这一刻得到了安抚。”

他极力形容AO之间因为契合度在一起，是有多么的美好，顺便还给拉帝奥捏造了一个不会爱上银枝的平行世界。

听起来像是被植入定向恋爱程序的虚拟人物。

他们被信息素操控，Alpha绝不可能看上Alpha。

年轻有为的拉帝奥教授，精神域达到了三级污染，但这不值得忧心，因为他遇到了契合度达到81.2%的「命定之番」。

——那是命运眷顾的爱情，上天祝福的恋人。

在此之前，明明还是陌生的两个人，但因为过高的契合度，轻易就能够达到同频，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读懂对方，会一见钟情都不奇怪。而只是微末的信息素，就能勾起身体的本能渴望，骨子里对对方的占有欲。

临时标记再到最终标记，一切顺其自然。

在「命定之番」的安抚下，拉帝奥的精神域污染会不断减少，也不用遭受太多的痛苦。

纯美骑士银枝也会遇到属于自己的爱人，Omega也好，Beta也罢。

没有精神域污染的Alpha也可以。

总之不会是维里塔斯·拉帝奥。

将朋友的无稽之谈听完，拉帝奥心如止水，本来就不想费心解释他跟骑士的相知相爱，如今更是懒得反驳一句“没有假如”。

智者悦己，愚者悦人，庸人自扰。

“我跟银枝相爱，只差见面而已。”拉帝奥如是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