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乔感到手突然被捏紧,尔后听见身边的呼吸声明显加重。
“滚出去。”
池晏舟站起来,连带着于乔也被一把拽起来。她仰头,视线被他生硬的侧脸占据。只见他的眼眸森然,嗓音中压抑着明显的怒气。
“年轻人火气不要这么大。”宋律明与他对峙着,拐杖在地上重重地杵了一下。
于乔想去劝,还未开口,便看见医生急匆匆地跑进了病房。
那一夜,走廊惨白的灯光如白昼一般明亮,但吴姨却无法再看见明日的太阳了,她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于乔一直陪在池晏舟身旁,看着吴姨火化、下葬,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变成一块冷冷的墓碑,伫立在北京的郊外。
看着墓碑上“吴阿满”三个字,于乔眼睛一酸,突然想起那次池晏舟带来的热乎乎的糕点,她还忘记了亲口夸一声好吃。
她想说点什么,可是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嗓子里想堵了一块发烫的海绵。便只能去拉身边池晏舟的手,然后握紧。
秋雨连绵,天气转冷,陵园后的山,迷蒙一片。
吴姨将池晏舟从小看到大,她没有结婚,没有孩子,一直就把池晏舟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去照顾。两人相处的时间,比池晏舟与母亲冯老师的相处时间还要多。
前几年,他奶奶也随着爷爷走了,如今吴姨也走了,老宅里空空荡荡,再也没人做甜得发腻的点心,劝他带在路上吃了。
料理完吴姨的后事,他便不想再回去。
那天是带于乔来收拾东西的,她也要赶着回山城去。临走前,绕过长廊,无意间瞥见走廊尽头那只鸟笼。他走过去,想将鸟儿一起带走。那只八哥是他买来的,当时吴姨已经病了,为了让她打发时间,就骗她说是捡来的,叫她教八哥说话,好歹有个事儿做,不用时时刻刻忧心自己的病。
也不知那只蠢鸟学会了吗。
可他走近一看,金丝笼子里,悄无声息地躺着一具鸟的尸体。
头卡在笼子的缝隙中,保持着临死前挣扎的惨状,羽毛已脱落大半。
原来吴姨进医院后,已经没有人去喂食了。
池晏舟突然觉得疲惫不堪,静默半晌,才转过身去,只见走廊前面,于乔正在等他。她站在光里,窈窕通明,楚楚夺目。她穿白色长款连衣裙,布料上有镶了金线的蝴蝶暗花,阳光下蝴蝶像要活过来一样。
于乔向他走进几步,伸出手来,语气温柔:“走吧,我收拾完了,带你去散散心。”
他就静静地站着,看着她一步步走来,似乎闻到了严冬里梅花的清香,想起了那个遥远的下午,小院里有爷爷、奶奶、吴姨,还有几岁的他,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爷爷在练字,奶奶教他背诗,吴姨给他的鸟儿喂食。那天他背的是: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空气里,梅花的香气更甚,一丝丝清晰。
于乔走到他面前,看定他。
窗前,挂着先前吴姨让他写的中秋对联。楼高但任云飞过,池小能将月送来。
于乔说:“好可惜,这只八哥,上次走的时候,都快要会说话了。”
池晏舟问:“说什么?”
于乔说:“说得还不清楚,只能听出个大概。”
池晏舟问:“大概听出是什么?”
于乔拉过他的手,凉而干燥,捏了捏他的手指,像哄孩子一般,眼睛微微一弯:“它说晏舟晏舟,不要伤心,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池晏舟噗嗤一声,心中却一酸,将她抱住,喉咙哽咽说:“于乔,我有点难受。”
于乔抱紧他,脸紧贴着他的胸口,一句不响。
阳光照进来,照亮了窗户,窗口挂着的那副字。
中秋节真的到了。
他穿了黑色的丝质衬衫,面料冰凉,他的身体发僵,抱着他就像抱着一根黑色的大理石柱子。于乔紧紧贴着他,把热源慢慢传递过去。
她的视线越过他黑色的肩,落到不远处的那只黑色的鸟儿身上。长久关在笼子里的鸟,没有了主人投食,只会胡乱地四处撞,最后头破血流。哪怕门并没有锁住,它也不知道飞出来了。
她的手抚着池晏舟的后背,轻声说:“不要难过,对她来说,这也算一种解脱。”
她抱紧他。阳光淡下来,天气渐暗。
池晏舟慢慢地掰开她的手,然后握住,仔细地去看她的眼睛,脸,整个身体,身后的花窗长廊,门外的车水马龙,不断流逝的匆匆时光。
他说:“乔乔,留在北京陪着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