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符旋低声吩咐道:“你带好风帽,别让旁人察觉到你是楚国人。一会跟着小黄门去休息的地方,不要随意走动。皇宫规矩大,你触犯宫规,本宫可救不了你。”
她决定赌一把,试试王如意的忠诚。
宫门前的侍卫早已接到通知,核对了一下令牌后便直接放行,马车沿着厚重的石板,穿过两道宫门,一路行驶到宫殿才停下。
这是皇帝给爱女的又一个特权,可以在宫内乘车驾马。
阿荣在马车里给符旋整理了一下仪容,扶着符旋下了马车。
王如意跟着小黄门去放车马,他严守符旋的命令,风帽将脸遮了大半。因为他是符旋带来的人,没有人怀疑他。
“等下。”符旋叫住他,将阿荣还给她的手炉塞给了王如意,她睇了王如意一眼,含笑道:“你既然受寒便别再说话了,这手炉你保管好,可别磕碰了。”
说完也不看王如意表情,带着阿荣扬长而去。
热度从炉身源源不断传到王如意的手上,让他手上的冻疮开始发痒,又顺着血液流进了他的心脏,让他十年前便已死去的心脏再次跳动。
他感觉着心脏的悦动,嘴角微微上挑。能得到符旋的关心,不枉他日日用冰水泡手。
等符旋跟着陈大进殿时,雪已经大到景物模糊了。
宽广的宫室里,主客均已坐定,只差她一个了。坐在中央的,自然是燕国的权力中心,燕帝符留。这个大力推行汉化的皇帝,今年已经五十有一,他穿着楚国形制的龙袍,但宽大的衣裳,也遮不住他雄伟的身量。
坐在他下手左侧的,则是太子和二皇子。太子符锻,个头很高,但身形相对瘦削,面上似有病容,即使在殿内也穿着厚厚的皮毛。二皇子符恒,身量则与符留相似,都是极其雄壮之人,额头上一道伤疤,为他增添了凶神恶煞的味道。
符旋向符留行礼,符留捋着胡须,看向女儿的目光里全是慈爱,他拍拍自己身边,让符旋挨着他坐下,位置略低于太子,但在二皇子之上。
二皇子眼神闪烁了一下。
符旋坐下,看到下方有三位青年男子,都是燕国一等一的才俊,她都非常熟悉,眼神从他们身上快速溜过。
符留和蔼笑道:“我家阿旋,已经出落的这般漂亮了。”
太子适时帮腔:“旋妹妹天姿国色,可谓是我大燕第一美女。”
二皇子也跟上:“旋妹妹才貌双全,蕙质兰心,是我燕国所有贵女的典范。”也不知道这个天天纵马的汉子从哪里学来的这两个词。
符旋知道自己应该适时露出一点娇羞之色,说几句自谦之言。但是被催着结婚已经够烦,被催来相亲更是令人讨厌,她生出逆反的心理,故意昂起头来:“的确,燕国第一美女舍我其谁。”
此言一出,宫殿里寂静了几秒,一股尴尬的气氛在空气中蔓延。
“哈哈,不愧是朕的龙女!”符留干笑几声打破尴尬,“朕的龙女,就该是这般气度。”
眼见尬吹继续不下去,符留开始给符旋介绍这次出现的三位青年。
神州乱世百年,为了尽快补充人口,女子常常不到及笄便被婚配。符旋的其他几个姐妹,也是都十四五便尚了驸马。符旋也是,从及笄开始,符留便四处为她择婿,但总是被符旋以想多陪陪父皇为由拒绝。
但符旋知道,所谓多陪父亲只是借口。她只是不想婚配,或者说,不想像姐妹一样嫁给贵族子弟。高门贵妇纵使富贵,却也失了自由,更何况,符旋内心最深处,还有一个无法说出的欲望。
她看向了符留和两位哥哥,目光淌过符留身下的龙椅,才向几位青年点头示意。
不过符留的眼光确实不错,她这般不配合,那三位青年也是面不改色。符留似乎料到她会这般态度,也不生气,捋着胡须继续与众人谈天说地。
太子和二皇子见符留不发火,自然也不敢说些什么。太子偷偷向符旋打眼色,符旋也只当看不到。
席间似乎宾客尽欢,但与符旋无关。
她出神地望着殿外纷飞的大雪,雪似白缟,掩映了路边的红梅。
关中地区本不是梅花的产地,这片腊梅,乃是从长江以南移植而来,换而言之,是南北之战的战利品。
其中一棵移植来后一直病病殃殃,树干枯萎,没想到,枯木逢雪,竟焕发了生机。因为梅花多开在楚国,所以也有人称其为楚花。楚花似楚人,符旋又想到了王如意。
刚捡回王如意的时候,他也是像当初的梅树一样,死气沉沉。那时他满身伤痕,气息奄奄,头顶盘旋着几只乌鸦,等待他吞下最后一口气。
符旋骑在马上,遥遥看到他的眼睛,看到他瞳孔中流淌出的绝望。夕照投到他的脸上,像是血液在白玉上流动,符旋想起幼时遇到的翅膀破碎的蝴蝶,在地上匍匐着挣扎,残翅上的鳞片,也是这样反着令人目眩的余光。
那只蝴蝶,终究成为了土灰,但王如意却顽强地活了下来,就像远方的那树梅花,在异国的土地上生长得脆弱而又热烈。
她心里泛起淡淡的成就感,脸上带上了几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