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旋伸出手拦住他：“是我让他开的弓，穆将军既然秉公执法，那便将我一块拿下吧。”

“公主！”王如意难以置信地看向符旋，他眼眶发红，“一切都是我个人所为，公主何必如此？”

“闭嘴！”符旋声音冰冷，“这里没有你说话的资格！”

穆衡心里不甘更深，几乎要说出刻薄之语时，符留的声音突然响起：“好好一个宴会，这是在做什么呢？”

他语气含笑，似乎没有怒气。

“你连裘衣都不穿就跑出来，也不怕受寒。”他将自己手里拿着的狐裘给符旋披上。

符旋的心终于落到肚子里：“父皇，这件事都是女儿的错。”

“什么错？”符留反问道，“朕只看到大燕出了两个神射手，这是喜事，你有何错？”

“父皇！”

“陛下！”

符旋和穆衡一喜一惊的声音同时响起，符留摆摆手，走到王如意面前，居高临下道，“抬起头来。”

王如意依言抬头，风雪不知何时停了，云破日出，日光正正打到他的脸上，仿若琉璃般清透。

“皮囊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王如意。”

“王？江陵王氏？”

符旋心下大惊，没想到符留一下子就辨别出来王如意是楚国人。如果定性到间谍身上可如何是好，她想开口维护，却被符留一个眼神制止了。

“都不是。草民出身会稽王氏，家族不过下品。”王如意大约没有受符留气势所摄，声音有点慌乱，但思路还算清晰。

“会稽，”符留沉吟，“会稽宁，长沙于，你与宁家什么关系？”

王如意眼里闪过一丝哀痛，低声道：“草民不敢欺瞒陛下，幼时家道衰落曾在宁家学堂读书，后来入宁次玉麾下，直到前番战败。”

宁玖，字次玉。八月，楚国朝廷试图夺回襄阳，让十七岁的宁玖作为副将跟随荆州都督刘川出兵，这也是前定国公世子被剥夺世子身份后第一次出现在众人眼前。

但宁玖孤军深入，没有得到刘川的支援，全军覆没。他本人也死在那场战役中，刘川派来的援军只来得及抢出他的尸体，带回楚国。现任定国公宁泰，也是宁玖的叔父，身著缟素迎回侄儿尸体，在葬礼上歃血为誓，定要替他报仇。

符留审视了他许久，仿佛透过他的皮囊翻检内心。王如意表情愈发不能维持，伏在雪地里的身躯散发出惶恐。

“我见过会稽人，你的口音倒是没错。”符留缓缓道，王如意的身体明显放松了些，但符留的下一句话却直戳他的伤口，“你沦落如此境地，心中不恨吗？”

“草民。”王如意沉默半晌，颤抖开口。

“抬起头来！”符留命令。

王如意抬起脸，已是面带泪痕，像是染上水的琉璃，更显得易碎。

符旋心痛，想要阻止符留的诘问，但是王如意却看向她，眼睛里的坚定让她停下动作。

“诚然，草民心中是有恨的。”他缓缓开口，“还请陛下让禁卫退下，让草民有几分脸面。”

话音落下，他身上再无一丝惶恐不安，低塌的脊背挺得笔直，这柄始终遮掩自己的利剑终于出鞘了。

符留眼里泛起兴趣，挥手让众人退后。

“说吧。”

“在下所恨，非为燕国，而是自己。”王如意沉声道，符旋敏锐地察觉到他话中压抑的痛苦，像是失主的宝剑呜咽的悲鸣，“兵败而无赴死的勇气，是为不忠。但公主救我性命，背公主而去，是为不义。在下已经不忠，不能再行不义，若是不忠不义，又与禽兽何异？”

符旋与他目光相接，纠结的痛苦与炽热的忠诚，交织在了一起。他说报恩于她是义，但他的义行，又怎么不是忠诚？

身为楚人，他憎恨伤害他的家国的燕国。身为儒生，他唾弃苟且偷生的自己。但是身为王如意，他忠诚于救他性命的符旋。

符旋的眼眶微微发热，她看到了王如意的纠结，看到了他的挣扎痛苦，看到他的赤胆忠诚。

他不是那只濒死的蝴蝶，不是那棵逢雪的梅树，而是一把布满裂纹的宝剑，剑刃上依旧沾着鲜红的血。

“父皇，王如意他对我真的是一片忠心，您就放过他吧。”符旋轻轻扯动符留的袖子。

但与符旋的感动相对的，是符留的心情，他注意到女儿的模样，脸色一点点变冷。

什么不忠不义。他看那个叫王如意的就是对自己女儿心怀不轨！阿旋也真是天真，被男人几句花言巧语就骗得死死的。

他的杀心在这一瞬间达到顶峰，但是看到符旋湿漉漉的眼睛，却又心软下来。

他一边挪动脚步将符旋与王如意隔得更远，一边抽出了佩剑：“这个不忠有义论，朕确实第一次听到，倒有几分意思。”

他剑身朝向王如意，着他的脊椎骨，从下面一点点升到王如意的颈后，“你这个楚人，也有点骨头。在燕国当一个奴隶未免屈才，我予你钱物，放你回去，这样，你便不必为了不忠而悔恨了。阿旋这边，你今日为她御前射箭，也算全了救你的恩情了。”

他说是提议，但语气全然没有商量的意思。他右手举着剑，左手则在背后牢牢攥住想要阻止自己的符旋。

“在下，在下不愿！在下愿永远留在公主身边！”剑刃贴着皮肤，寒气从铁片上渗入毛孔，王如意身体僵硬，却依旧清晰地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