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十日,雪霁天晴。符旋接到宫里召见她的旨意。
相亲宴后已经过了数日,又飘飘扬扬落了几日的雪,符旋窝在府上,盘算该怎么跟父皇提起王如意的事情。
符留却心有灵犀,雪刚停便让她入宫。
马车再次启程,这一次车夫不再是王如意。符旋担心符留听了自己的请求后,先把王如意顺手砍了。
这次符留是在外宫的政事堂召见她,符旋心里有事,没有注意前方,直接撞到前方来人。
对方身穿一身浅蓝色棉袍,发出一声惊呼,手里的书简四散掉落,露出了一张很熟悉的脸,竟然是相亲宴上的崔禄。
他看到符旋,也有些惊讶,但没有多问,直接道歉:“臣没有注意到公主,公主无事?”
符旋摆手,余光看到散开的几本,上面字迹端正,一看就是崔禄的手笔。
“父皇正在议事?”为了避嫌,符旋没有多看书简的内容,很快转开了目光。
“是,苏相还在里面。”崔禄察觉到符旋心事重重的表情,略一思忖,提议道:“今日虽然雪停,但依旧寒冷,公主如若不弃,可以到办事署稍坐。”
他口中的办事署,是设在政事堂旁边的一溜平房,专供崔禄这样的文职在里面处理政务。
自己都到了,父皇还没有谈论完,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吗?符旋有些踌躇,现在似乎不是提驸马人选的最佳时机。
议事堂附近确实没有适合小坐的地方,符旋便跟着崔禄去了办事署。燕国并无女子不得干政的条框,所以符旋去办事署小坐一会并不算什么大事。
虽无规矩约束,但符旋也是办事署成立后第一次进入这里,各色官员、属吏正在忙碌,穿着各种形制的衣服来来往往,有的手里拿着书简,有的拿着笔墨,有的端着个茶壶。
她的出现,像是给这锅沸腾的水投入了一块冰块,众人的动作顿时慢了几拍,惊异地看看她又看看带路的崔禄,个别人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本宫记得父皇设置这处办事署也才不到二年,没想到已经颇具章程了。”符旋四处打量,颇为好奇。
“去年六月正式投入,如今一年又五月了,”崔禄解释,“大燕马上得天下,武风向来浓厚。但是历任先君挥鞭四海,疆域日渐广阔,需要管理的经济民生越来越详细,便需要一套成熟的文官体系。陛下英明,让太子殿下牵头,在政事堂侧新建办事署,选拔侍中、侍郎,处理文书,如今已经初成体系。”
崔禄的这番话,符旋有些不以为然。南方楚国倒是有成熟的文官体系,却屡战屡败,朝内世家更是彼此倾轧,皇帝宛如傀儡。
她无心继续这个话题:“我记得崔侍中便是第一批被选进来的吧,初任黄门侍郎,不到半年便提擢为侍中。”
“全赖陛下青眼。”崔禄谦虚了一句,引符旋到了主厅,亲自为她斟茶。
百余年前,中原纷乱,衣冠南渡,绝大多数士族避难江左,而仍有部分士族留在了北方,并且在一等士族离开后迅速扩张势力,一跃成为北方的士族之首。
崔家便是如此。
与善玄谈、求长生的南方士族不同,这些北方士族屡经战乱,后又受胡人影响,武德充沛,颇有秦汉士子之风。
便说崔禄,虽然穿着广袖长袍,头戴高冠,满腹经纶,但是也曾以剑法超群闻名。
便是符旋也不得不承认,崔禄无论身份还是模样都是驸马的上上人选,并且他作为北方士族,是汉化的中坚力量,与他成婚,更有利于符留推行汉化政策。
更重要的是,崔禄向来是坚定的太子党,如果能够联姻,可以进一步加强太子实力,更好地与二皇子对抗。
但是政治联姻,从来不在她的考虑里。崔禄,她也不喜欢。
符旋喝了口茶,她一向不喜欢传统的茶汤,茶叶和葱姜等混在一起煮沸,她更喜欢将茶叶单独煮成茶水,再兑上羊奶。其他喝过的人都说太腥,但符旋却就好这一口,每天都要喝上一壶。
崔禄大约也察觉到她的冷淡,没再继续聊政事堂的事情,转而说起燕京进来发生的几件趣事。
正说在有趣处,突然有一人没有眼色地进来,说是有一个急件需要崔禄过目,崔禄立刻止住话头,告罪一声去处理了。
他自始至终都是君子之礼,态度恭敬有度,止于君臣,仿佛不知道符旋是他的潜在联姻对象。
但是怎么可能?
符旋看了眼外面的属吏们,不少人装作路过此处,不断向里张望。风里传来他们的窃窃私语:“崔侍中竟然放下公主去处理公务,当真是兢兢业业,吾辈楷模啊!”
符旋举起杯子,挡住自己的不屑。她原本还有些奇怪崔禄既然对自己无意又为何要将自己引来此处,原来是在这种耳目众多的地方,反而更能体现他光明磊落、一心为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