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四年六月里的一天傍晚。周家坝子，一块小平地。因地势低平，四周环山，早在景星煤矿厂落成之前，就有人在此定居，开垦耕地，种蚕养桑。

每次路过周家坝，池岁星都会被附近的油菜花田所吸引，蜜蜂在花田中飞着。说实话，他并不是很喜欢油菜花的味道，不香甜，也不浓厚。相比起来，他更喜欢筒子楼前的桂花树香味。秋天桂花开花，香飘十里。

小时候他喜欢拿一根树枝，在花田旁打杂草玩。

毛文博站在原地，看见池岁星不知道从哪找来两根棍子，似乎是大树落下的树枝，一根似叉，一根似刀。他把刀递给毛文博。而后者低头看看手上脏兮兮的棍子，灰尘仆仆，像是从煤堆里挖出来。池岁星拿着棍子，眼看就要往毛文博身上劈过来。

“你怎么不挡。”池岁星问道。

“要挡吗？”毛文博用两只手指捏着棍子，十分嫌弃地，把棍子横在身前。

池岁星嘴里念念有词：看我六脉神剑！

毛文博看见池岁星像是慢动作一样，举着棍子往下打，而他把棍子迎上去，池岁星装作不敌，两根棍子在空中角力，实际上一点力都没出。两人僵持不下，一边对拼一边往坝子里走去。钟世林家就在周家坝附近，他来得最早，附近的小孩他几乎都认识。

看到远处的池岁星和毛文博的身影，他便招招手。

“今天玩什么。”池岁星把那根棍子交给毛文博保管。

“弹珠。”

“不是打片儿吗。”

“我就带了弹珠。”池岁星说。

“那就这个。”□□说，他把玻璃珠放在地上。抬眼看了看一旁的周立言。后者家就住在周家坝，每次家属大院的小孩跑到周家坝来玩的时候，周立言都会跟着一起玩。

“老规矩，谁输谁请吃冰棍儿。”池岁星说道。

毛文博手里捏着一颗珠子本也想参加，听池岁星这么一说，他怕自己输，于是站到池岁星身后。

“谁怕谁。”黄义丢下一颗玻璃珠。

毛文博听他这么说，好像想为池岁星找回点场子，他跟池岁星一起，也把玻璃珠一丢。清脆的玻璃落在院落的水泥地上，嘭嘭滚到别处去。

几个小孩划拳决定先后顺序，打的最差的毛文博第一个打，而池岁星排在末尾。毛文博蹲在地上，两只手指捏着玻璃珠，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打，要是准头不够，打不中别人还帮忙拉近了距离。于是他往原地打了一下，弹珠在地上跳了几下，往池岁星那边滚了过去。

其他人都先对离自己近的人的打，一方面距离近，好命中，另一方面不打别人，别人就来打自己了。

轮到池岁星，他没往毛文博那边打，尽管毛文博距离他最近，其他人也肯定知道池岁星的准头。但池岁星捏着弹珠，往张浩那边打。

“诶，怎么你打我不打他！”张浩指着毛文博。

“他是我哥！”池岁星说。弹珠打中，张浩的弹珠输给了池岁星。每人有三颗弹珠，先用光就出局了，打中别人的弹珠后增加一颗。于是这个游戏到最后，很容易变成两个人各自有七八颗弹珠，僵持不下。

毛文博一直不知道该往哪打，只是知道别人离自己越来越近，他也不想自始至终都躲下去，选择主动出击。可毛文博毕竟不怎么会，没打中过别人反而让自己置于危险境地。不一会他的珠子只剩下一颗。

池岁星神秘兮兮地把毛文博拉到一边儿，把手里的几颗珠子给他。

“你拿着。”池岁星说。

“不犯规吗。”

“没事，被发现了就说我借你的。”

于是毛文博一直玩下去，手里珠子快没了池岁星就过来往他手里塞几个，毛文博很快又输了出去，又被池岁星赢了回来。今天的战斗格外惨烈，一直到夕阳西下，家里大人叫孩子回家吃饭时，都还没决出胜负。

“不打了吗？”池岁星问。

“明天再来。”张浩说道，他还以为今天是他技术长进，能够和池岁星一决高下。

“那今天没人请冰棍了？”

“走啦，回家吃饭了。”

池岁星略显失望，回家时路过坝子的小卖部，他望了望里面的冰棍，还是摇摇头往回走。

“等会儿。”毛文博拉住他。

池岁星看着毛文博进小卖部，买了一根五毛钱的冰棍儿，把它递给池岁星。

“拿着。”

“你哪来的钱。”

“零花钱呀。”

“真好。”池岁星撕开冰棍，“我都没有零花钱。”

“以后想吃跟我说。”毛文博说道。

他话还没说完，池岁星拿着撕开包装的冰棍，伸到毛文博嘴前。

“你尝尝。”

毛文博咬了一小块，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冰棍冻人，他张着嘴吹气，想让冰块热一点。

“它在你嘴里打你了？”池岁星笑道。

毛文博想扇他两巴掌，但看见池岁星叼着冰棍，笑脸盈盈，又舍不得了。这个弟弟跟以前亲戚家的都不一样。他是那么纯良无邪，璞玉浑金。

临近傍晚的景星乡凉风习习，晚风捎来炊烟，烟里飘着饭香，勾着在外的孩子回家。池岁星嘴里的冰棍有些发凉，明明他浑身上下热得不行，汗流涔涔，可风一吹，好像要顺着他身上裸露的肌肤，钻到身上。

池岁星打了个寒颤，把手里的冰棍递给毛文博。

“哥，你吃吧。”他说。

“你舔过的还给我？”毛文博瞟了他一眼。

“丢了又太浪费了。”

毛文博心里很嫌弃，可还是伸手把冰棍拿了过来。已经被池岁星舔到剩下半截的冰棍好像只剩下了冰渣，甜味都被池岁星吸溜走。半截儿冰棍淌着水，沿着木棒流到毛文博手上，他连忙咬了两口，把冰棍吃完。

两人很快回到筒子楼下，看见萧旭飞因为回来晚了挨骂。萧大妈认为萧旭飞回来这么晚肯定上哪玩去了，而萧旭飞又一口咬定自己只是走得慢。

吵闹的声音大到整栋楼都能听见，一时间萧家大门口挤满看客。池岁星也想凑上去看热闹，可毛文博拉着他往上走。二人走到楼梯上，看见萧旭飞低头抬眼看着他们。三人距离不远，萧旭飞几步路便可从一楼的家门口跨越到楼梯上，迎着落下的夕阳而上。可他不敢，他只能瞥眼看着池岁星和毛文博往上走，直到二人转角，那透光的楼梯口只留下了满地的斜阳。

文丽萍站在三楼的走廊上，倒不是想看热闹，只是觉得萧旭飞太可怜。她看见俩小孩从楼梯口走上来，招呼他们进屋吃饭。

“干妈，我爸爸晚上也不回来吗。”毛文博问道。

“嗯。”

“那我晚上睡哪，我没带家钥匙。”

“跟着星星睡吧。”

池岁星：“好耶！”

“吃完饭记得把碗洗了。”

“知道了。”

晚饭过后，文丽萍和筒子楼里的妈妈们总会一起聚在楼下聊天，一边打毛衣或者纳鞋。池岁星冬天的衣服大部分都是文丽萍一针针织出来的。

池岁星和毛文博两人身高都还没洗碗槽高，洗碗的时候得搬一根凳子过来，站在凳子上才能洗。平常家里只有池岁星一个人用凳子，毛文博想帮着池岁星洗还不行，他够不着。两人挤着站在凳子上，似乎稍微一歪便会倒下。

“少挤点洗洁精。”毛文博说，“刚刚还说冰棍吃不完浪费，洗洁精你就不浪费了。”

“多挤点有泡泡嘛。”

“你就是想玩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