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抱着他哥，“你好重啊。”

毛文博开玩笑似的压在池岁星身上，后者奋起抵抗，两人才没有摔在地上。

“好生点，别摔了。”毛健全在一旁看着。

“我想睡觉了。”毛文博解释道。他搂着池岁星，而小孩站起身，一点一点把毛文博拖到床上。

转头关上门，毛文博已经睡着了。池岁星蹲在床沿前，仔细观察。毛文博睡着后很安静，不会打呼噜也不会说梦话，蜷缩在床边，跟被子一起裹成一团。而池岁星在他身边躺下，关上灯也就此睡下。

夜间有些凉，两人盖着同一个毯子。池岁星睡相差，一晚上总能让毛文博醒个两三次。屋里挂钟每到整点都会打铃，一点就打一下，两点两下，以此类推。有时候晚上刚睡着，就会被挂钟的打铃声吵醒。池岁星昨天来睡觉的时候，还被吓到过。

毛文博迷迷糊糊间听见挂钟打铃，起身看一下池岁星，果然又不知道睡到哪去了。横着斜着趴着，总之不是好好睡着。他把池岁星翻了个面，小心翼翼，生怕弄醒。

“哥哥？”小孩问道。

“嗯？”毛文博捏捏他脸，“接着睡吧，还没天亮了。”

“我做噩梦了。”小孩轻轻说道。

“什么梦。”

“梦到你不喜欢我了。”

“喜欢喜欢。”他把毯子往上拉一拉，盖住小孩，“睡吧。”

夜晚宁静，拉着窗帘，屋外那抹月光就躺在窗台一旁，伸手触及。毛文博躺下，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搂着自己脖子。他往小孩那边靠了靠，很快一小团东西也靠了过来。两个小孩挨在一起，月光如水，皎洁相辉。

待到日上三竿，休息日池岁星直接一觉睡到大清早，毛文博早已起床，对小孩来说偌大的床铺上只有他一个人。

“哥。”他喊道，屋里没人回应。

“哥哥！”

他又喊道。

“在外边儿。”毛文博敲了敲门，“我没带钥匙，来给我开个门。”

池岁星屁颠屁颠跑到门前，昨天睡觉时候把上衣脱了，光着半身跑到门前却还有些热，身上被凉席硌出来的红印还没消，他打开门，嘴里马上被毛文博塞了个包子。

“我去下面买的。”毛文博说道。

池岁星又惊又喜，平常都是馒头窝窝头，没怎么吃过包子。

“干爹给的钱吗。”小孩问。

“不是，昨天剩的十块钱。”

“那也是干爹的呀。”

“对哦。”毛文博才反应过来。

“干爹呢？”池岁星又拿了一个包子。

“钓鱼去了。”毛文博说。“我们去哪玩。”

“周家坝。”池岁星想了想，“然后去水库。”

“游泳吗？”

“六井坝也可以，四河沟那边也没去过。”

小孩嘴里冒出来的地名，毛文博几乎没什么印象了，虽然小时候在景星乡长大，但那些久远的记忆再也回忆不起。小孩兴奋地跑出家门，又被毛文博拽着裤腰往回走。

“穿衣服！”毛文博吼道。

等小孩换好衣服，吃完早饭，已经快九点多钟。

池岁星大步往前，楼间的风吹起他的衣摆。见毛文博没跟上来，他便回头。那个比他大了两岁，处处谦让，比周围的小孩更好看，日思夜想、心心念念的哥哥。

“哥哥，走啦。”池岁星说道。

毛文博缓缓开口，“要不，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哪儿？”

“老宅。”

阳光洒向地面，路旁荒草摇曳，已经陈腐的住宅处处散发着时光的气息。毛文博带着小孩探入宅邸，这个在孩子们的传说里由恶鬼镇守的荒宅，如今已蒙上尘灰，许久没人居住。

毛文博跨进已经拆掉的大门，只剩下门框屹立，进入院子后是破败的老屋，池岁星和同学们在荒宅玩乐时，虽在四处疯跑，但从未进过屋子。小孩见毛文博一脸平静，也跟着进屋，常日里的好奇心得到满足，原来老屋里除了蒙灰的地板外，再无其他。

“哥哥你怎么敢进来的。”池岁星羡慕道，紧紧跟在他身后，生怕跟丢。

毛文博不澜不惊中道出真相：“这是我家。”

“啊？”

随后在小孩震惊的表情里，毛文博对他说道，“这边以前是卧室，这边是客厅，那边是厨房。”

池岁星缓过神来，问道：“那现在怎么住在筒子楼了。”

“宅子太老了，不方便住人了。”毛文博回道。

池岁星恍然大悟般点点头，明天上学时又可以跟同学吹嘘：荒宅进去过吗？我进过！

毛文博带着池岁星把宅子简单逛了一圈，小孩总忍不住好奇心，这上手摸摸，那儿上脚碰碰，搞得一身灰。走出大门，池岁星回头遥望，之前不可一世，阴森恐怖的宅子此刻却已经消去旧日神秘踪影，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走啦，还看什么。”毛文博回头，小孩还站在院子门口处，衣摆似乎无风自动，晨间静谧的风略过树梢。池岁星回头，满脸笑容。

“来啦！”

两人走回筒子楼，萧大妈和一众老头老太手拿铝锅，绕着家属大院散步。一只手提着铝锅的锅把挥舞，把早晨的阳光装进锅中。镇上的气功大师可是亲自为这些铝锅开过光，把锅戴在头上，盘腿静坐，便能疾病自愈。萧旭飞头上顶着一个，跟在铝锅的队伍之中，他瞥见两个小孩回来，莫名心动，却又不得不跟在队伍里。

从清晨坐着渡轮到镇上卖菜的农户此刻也已经返回。毛文博对此印象颇深，他从景星乡离开的时候，渡轮驶过一个个村庄，而背着背篓的老人们早已在江边等候，生怕错过这趟去县城的船。夹板或船舱里，便是他们放置背篓扁担的地方。万里长江上的一艘小船，也便成了老朋友之间的交流场所，时而吵闹时而互助。

“去小卖部吗。”毛文博问。

“好呀。”池岁星点点头。于是他们俩又从家属大院拐到周家坝附近，一阵风可以从津江长头吹到江尾，一年四季无休不止。

早餐钱还剩下点，毛文博给小孩买了根冰棍，又买了两包辣条。那时的娱乐有限，顶多再跟老板租两本漫画或者小人书，有条件的，租几张DVD碟，一个假期便很快过去。那年刚好正版金庸全集在内地发售，八五年内地引进电视剧《射雕英雄传》后，无数盗版涌入，流传在大街小巷。池岁星看过很多版本，有的开头缺了，有的结尾少了，有的中间空着。家长总觉得武侠小说毒害青少年，大家都得藏着掖着读，一本小说从班里流传各边，总会有疏于保护的，让书受点小伤。

牛老板的小卖部店铺里也有卖，不过池岁星字还认不全，有时只能让雍淳杰带着他读。可现在不一样了，他想租一本，一周才一块钱，时间肯定够毛文博带着他读完了。他没敢在小卖部里面说，生怕牛老板煽风点火，只敢在回家路上跟毛文博提一嘴。

“家里有。”毛文博说。

“真哒？”小孩兴奋道。

“嗯，家里很多东西还没搬过来呢。”

池岁星觉得他哥家里像个百宝箱，小人书也有，武侠小说也有，还能陪着自己到处疯跑。多年后的池岁星蓦然回首，才发现那时的自己早就已经喜欢上毛文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