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淳杰脚步声响,离去前,他把房门仅仅关上。可已经拆掉门锁的房门再怎么关,被风一吹、被人一推便敞开来。陈旧的木门上,门锁的位置缺了一块,仿佛木门上凭空出现的孔洞。透过那个窄小,散发着腐朽木质的霉味,可以窥见卧室里萧旭飞的一举一动。这孔洞似乎不只存在于门框,那是一辈子补不上的缺憾。
萧旭飞还坐在书桌前,盯着那扇半开的窗户。他抬头望去,悠悠晴空下,他的视角被锁在这个四角窗户。听见雍淳杰的脚步声,又有些期待他可以往回走,走到窗户旁,跟他说晚上再来找他,或者叫他晚上偷跑去其他地方。可雍淳杰回头走上楼,在大人们的闲谈琐碎里,脚步声渐渐散去。
萧大妈从萧旭飞身后出现,不解问道:“雍淳杰呢,回去了?”
“嗯。”
“你多跟人家学学,别人怎么就这么厉害。你要是把你玩的心思放一半到学习上……”
筒子楼的石台阶修的矮,小孩都能一步两级楼梯,雍淳杰走得慢,一步一个台阶往上走。他不明白萧旭飞怎么突然变得冷漠起来,正准备回家,路过三楼,看见两个小孩打闹。
池岁星无聊时总会找毛文博玩游戏机,池岁星俄罗斯方块玩得也不厉害,常常方块要满格的时候,去找毛文博救命。雍淳杰刚上三楼,就听到池岁星哒哒的脚步声,喊道:“哥,救命!”
毛文博见小孩光着脚跑过来,一边嫌弃又一边接过他手里边的游戏机。
“你可以这样。”毛文博跟小孩坐在一起,游戏机屏幕只能显示黑白色,在太阳底下便看不见。池岁星低着头,双手横竖在阳光一侧。
“怎么都碰到了还能旋转。”池岁星问。
“就是可以。”毛文博又把游戏机还给他。他消了几行,池岁星又堆起来,快要顶满了,又跑去给毛文博。
文丽萍下班回家,发现池岁星不在家,回头站在门口眺望,看见对门房间,过去拧着池岁星耳朵把他揪回来。
“你又在哥哥家玩一下午?”她问道。
“没有。”池岁星揉揉耳朵,“我们还做了暑假作业的。”
“暑假作业都还没发哪来的暑假作业!”文丽萍哭笑不得,小孩的成绩通知书都还没领,暑假作业也还没布置。
“我预习。”池岁星辩解,“今天认了好多字呢。”
文丽萍一听,猜不到小孩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于是她问:“学了哪些字。”
池岁星掰着手指,念一个字就伸出一根手指头:“学了倏、腕、铮、震、捷、搏……”
“还有很多。”小孩继续说道。
文丽萍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你们看的武侠小说?”
池岁星眼见事情败露,说话声音也不自觉发抖,“没、没看。”
虽然文丽萍并不像其他家长一样觉得看武侠小说是影响学习的一件事,在她看来池岁星能破天荒的看起书来,已经可喜可贺了。
池岁星撒谎的时候总没底气,一眼便能分别真假。文丽萍把青菜抓给小孩一把,命令他去洗菜,池岁星如释重负,逃过一劫。
越发盛夏,渝地便黑得越晚。做好饭菜,池建国也下班回家,见池岁星今天帮着拿碗筷,不觉心里一暖。
“去叫哥哥过来吃饭。”文丽萍说。
“好。”小孩跑出门把毛文博叫过来。矿上的工作繁忙,毛健全和池建国又不在同一个科室,二人的值班时间不一致,有时两人都要,有时只有一人。毛健全值班时,毛文博一人在家,每次毛健全都留着钱,让毛文博去饭店解决一下。可每次都被文丽萍精准截胡,还没走出门,就给拉到对门来了。
毛文博被小孩拉着过来,趴在门口,“干妈,我爸留给我钱的。”
“留钱干什么,又去饭馆吃?”文丽萍把筷子塞到他手里。
她接着说道:“多一双筷子而已,还可以陪星星呢。”
文丽萍几乎没给毛文博插嘴的空间,把他拉着坐在饭桌旁,再他面前的碗里夹进去一片菜,“今天还是星星帮忙洗的菜呢,你看看他洗没洗干净。”
池岁星宛然一笑,“洗干净了!”
毛文博拿着筷子,突然感觉到,原来他想了这么久的妈妈,这么久都想再一家人吃一顿饭,原来这么轻松就能实现。
吃过饭后,池岁星拉着毛文博去周家坝,这个点,雍淳杰应该早就到了。景星乡的消息传得快,一传十十传百,雍淳杰今天回家的消息都知道了。池岁星人还没到周家坝,就已看到雍淳杰带着几个小孩在跑了。雍淳杰比他们大几岁,每个游戏基本上都是他当鬼来抓人。
池岁星站在坝子远处,眯眼一看,“萧哥也在。”
他跑到萧旭飞身旁问他:“萧哥,你今天这么早就来了。”
“嗯。”萧旭飞点点头,“偷偷出来的。”
“不怕被发现吗。”池岁星问,“平常天黑了才出来的。”
“没事。”萧旭飞说,“今天雍哥回来了,多玩会儿。”
周家坝的小孩越来越多,有人来有人走。池岁星跑累了,便到周立言家门口的凳子上坐着休息一会。周立言现在都在跟他爷爷学乐器,二胡、口琴。周立言的爷爷周国庆是景星乡村乐队一员,谁家红白喜事,要配上一曲,必然有他出面。周立言从小便跟着爷爷,从小耳濡目染,学过几手。老人家现在年龄已大,最大的心愿便是有个后代能继承自己这门手艺。
池岁星坐在他身旁,听周立言跟着老人练习,用比他高一截的二胡,断断续续、蹩脚着拉出声响。
天色已晚,住在家属大院的孩子们结伴回家。虽然从周家坝到筒子楼这段路并不长,可天一黑,沿途没有路灯,田埂小路狭窄,一不小心踩空便会摔倒在耕地里。况且小孩胆子小,要是再遇上一些刮风天气,把风声误认成鬼神之属,心一慌,脚一乱,更易出事。因此大多结伴而行,打着手电筒,又方便又安全。
池岁星和毛文博二人上楼,萧旭飞悄悄摸进家门。筒子楼周围的桂树茂盛,阳台上的绿植鲜花清香扑鼻;楼宇内,坝子上,大人们喝茶闲谈,小孩之间嬉戏打闹。
萧旭飞摸着黑回家,家里电灯已熄,他仔细关门,松一口气,正欲转头回屋。
“你跑哪去了。”
一旁墙壁的电灯开关喀嚓一响,萧大妈站在一旁,一只手还按在电灯的开关上。
萧旭飞愣在原地,哑口无言。
“问你话呢!哑巴啦?”
萧旭飞摇摇头,“出去玩了。”
筒子楼的声响各异,毛文博刚回屋没多久,池岁星紧随而至。
“哥哥,今天跟你一起睡。”小孩说到。
“好。”毛文博伸了个懒腰,将要睡下。
曾经小孩梦想天真,夜间闲谈,似要摘星揽月,无所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