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四年七月九日早晨。筒子楼的三楼房间,小孩还在呼呼大睡。自从前天池岁星晚睡之后,平常的规律作息便一去不返。今天周六,双休,大人们也在家,家属大院似乎比平常热闹一些。渐渐变得吵闹不安,从一楼慢慢往上传,像是瘟疫,避之不及。
池建国才起床,上半身赤着,下身短裤,正要出门刷牙。筒子楼内叽叽喳喳,特别是楼下的老人,聚在一起低声细语。他走到邻居吴永刚家门,敲了敲门。老吴开了门,他起得早,听了个大概。池建国一问,他便靠近了点,低声道:“萧家娃儿不见了。”
“一楼那家?”池建国也小声回道。
“嗯。”吴永刚说,“家里头两个大人还在挨家挨户找人问。”
“好端端的啷个不见了。”
“那个晓得。”吴永刚递了支烟过来,被池建国摆手拒绝,“昨天家里头还在吵架,今天娃儿不见了,早上也没得啷个人看到起。”
他自己点了一根,“我猜,我猜哈,可能是昨天晚上跑的。”
“跑了?”池建国诧异,他平常都在单位里,很少关心筒子楼的事情。就连池岁星在筒子楼有几个朋友也不知道。
“那不然愣大个人还能不见了?”吴永刚吐了口烟,摇摇头,“我不信。”
他伸头往下看,萧大妈已经问道了二楼,“你看等哈她肯定要问上来。”
池建国将信将疑,洗漱完回屋。萧大妈从楼下一路找上来,声响早就把毛文博吵醒,听见池建国和吴永刚在门外议论。他叫醒池岁星,对他悄悄说道:“萧哥妈妈来找他了。”
池岁星回想起昨夜的事情,听见萧大妈挨家挨户问着,不觉有些害怕。
阳光刺眼,野草欣欣向荣,筒子楼后方的果园漫山遍野结着果子,慢慢成熟。半青半黄的挂在枝头,树叶茂密,一眼望去就知道今年会丰收。
萧大妈挨家挨户的敲门声传来,随后是她上楼的声音,从三楼一直问到池岁星家门口。萧大妈之前见过池岁星和萧旭飞走在一起,见池建国开了门,池岁星躲在爸爸身后,拽着毛文博的手。萧大妈一脸凶相,像是怒火中烧,不明白萧旭飞为何会离家出走。或许在她眼里,为萧旭飞掏心掏肺,可孩子叛逆不懂事,实为家丑。
她站在门外,挡住阳光,池岁星被她的影子遮住。萧大妈开口问道:“有没有见过萧旭飞。”
“没有。”池建国摆摆手,试图赶她走。可萧大妈一把将池建国推开,把池岁星拉出门,“你昨天见到萧旭飞没有?”她说。
池岁星被揪着衣领,颤颤巍巍,“没、没看到。”
“你肯定看到了!”她拉扯池岁星的手臂,小孩被揪着衣领,一只脚踮着地,快要站不稳。
毛文博一见,脑子一热,上前把萧大妈往后推,他感觉这辈子都没这样大声吼过别人,可就是喊了出来:“你干什么!”
他把池岁星护在身后,“都说了没看到!”
萧大妈没料到毛文博有这么大力气,被毛文博推了一下,顺势倒在栏杆上,一下子哭喊起来:“哎呀我家娃娃不要我啦,别个家娃儿都开始欺负我啦!”
毛文博没有理会,把小孩抱在怀里,颤抖着、怒气冲冲看着她,骂道:“自己娃儿都看不好,丢了还到处问,报警也不晓得,也不晓得你啷个当的妈。”
奇怪的是,平常毛文博都是说的普通话,这一下用重渝话骂人,倒也顺畅。
事情突发,池建国才反应过来,把萧大妈拉起来,安慰道:“现在这么找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们先报警。”
一旁听见响声的吴永刚也跑过来,见池岁星正抱在毛文博怀里哇哇哭着。
“怎么样,有没有弄疼你。”他问。
池岁星摇摇头,毛文博把他的脸捧着,见小孩脸上没什么眼泪,只是哭声大雨点小。事情一过便没声了,收放自如。
刚才毛文博吼得大声,筒子楼里的人几乎都听见,纷纷出门、站在走廊上或是干脆导筒子楼下的大院,等着凑热闹看。萧大妈不想报警,让事情在景星乡变得人尽皆知,于是几个周围的住户,今天没事的,打算去四处找找萧旭飞。
池建国没一会儿回来,小孩好奇,向他打听情况如何。池建国摇摇头,反问道:“你们见过萧旭飞吗。”
“没有。”毛文博抢先说道。
“嗯,没有。”池岁星后脚附和。
筒子楼一些人结伴而出,四处散开,而池岁星借口出去玩,跑到四楼跟雍淳杰商量去哪找萧旭飞。雍淳杰才刚醒,对于筒子楼为何吵闹不明所以,见池岁星来,他才了解到事情的真相。
“小飞怎么不来找我。”他疑惑道。
池岁星摇摇头,那时的他尚不明白萧旭飞无声道别的真正含义。
“雍哥,你觉得萧哥在哪。”小孩问道。
雍淳杰细细想来,带着池岁星和毛文博去出春天时,他和萧旭飞晚上放风筝的那处小山丘。山丘野草茂盛,距离筒子楼并不遥远,山也不高,似乎与筒子楼堪堪齐平。可是站在山丘,夏风拂面,池岁星问雍淳杰,为什么会来这儿。
雍淳杰说之前跟萧旭飞来这放过风筝。
池岁星又想到了被他弄丢的那个风筝,估计已经飘落在山沟河岸,或许挂在树枝山崖间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