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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亭亭如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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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旭飞一走,几个小孩忧心忡忡。担心他去了哪,又害怕他被找到,池岁星玩也玩不开心。中午回家,听池建国说还是没找到萧旭飞在哪,他像是松了口气,想要忘掉这件事。虽然池岁星常日里看起来情绪外露,转换自如,可真遇到什么事,可能比谁都伤心。去年文丽萍让小孩去小卖部买点盐,牛老板好心送了他一个小玩具,是一个能吹响的塑料口哨,可小孩粗心大意,丢在半途。盐虽买回来,可池岁星在那条路上找了许多次,仍旧没有找到。

那些遗憾或是悲痛,伴随岁月成长,渐渐淡忘。然而到底是悲痛消失还是小孩长大,无从得知。

晚上池岁星和毛文博躺着吊床上,在毛文博家里睡晚上是看小说、玩游戏机,在池岁星家里睡,晚上是看星星看月亮。晚上冷风一吹,小孩打了个喷嚏。

“去披件衣服,别感冒了。”毛文博说。池岁星夏天几乎都是背心或是马褂打扮,渝地早晚温差大,一不注意就容易感冒。

小孩却是揉揉鼻子,“没感冒,是有人想我。”

“谁想你?”毛文博说,“萧哥吗。”

“说不定呢。”小孩在吊床上翻了个身。吊床空间小,翻个身就跟毛文博面对面了。后者抬眼望着星星,低头也是星星。

“哥哥,你说萧哥去哪了。”池岁星被毛文博搂在身上。

毛文博也不知道,但他把小孩脑袋一抬,“说不定他现在也在看星星呢。”

一九九四年七月十日。昨天萧大妈和其他人找了一天,没找到什么线索。对此别无他法,报警之后再做处理。警察下午到筒子楼来调查走访,警车的声响传遍景星乡,池岁星能看见筒子楼外的警车,停在那条萧旭飞前天走出去的道路上。萧大妈并不知道萧旭飞有几个朋友,警察也只是问了些寻常信息,人口失踪还是自己出走的情况下,大多不太会耗费太多警力去搜寻。

池岁星跟毛文博的每天仍旧寻常,一觉睡到清晨,跟毛文博看会书,被他强迫每天写两页作业,下午去周家坝或者干脆在家看书,晚上跟着大人闲聊。最近这两天池岁星特别关注大人们的谈话,为了听到点萧旭飞的消息,可事与愿违。他就像人间蒸发,与景星乡、与筒子楼、与萧家再无一丝一毫的联系。像那只断线风筝。

翌日,天晴。已经好些天没下雨,就连偏东雨也不下一点儿。景星乡那条河,下午在浅谈旁总会聚起一大批人,在河里洗澡玩乐。池岁星也跑来,之前一群小孩来这儿,还得藏着偷偷来,现在浅滩有一大群人,大人小孩,都是熟人,便不再担心安全问题。

毛文博被池岁星拉着要去河里玩,可毛文博一来害羞,二来担心下河会出事,几次劝告,可小孩热得只想玩水,完全不听。毛文博只好带着池岁星在路上转一圈,两人又路过那颗无花果树。萧旭飞离家出走那天,也就是去学校领成绩通知书时,小孩还上树摘过一颗,当时吃起来只是涩嘴。池岁星又爬上树,弄了两颗下来,他拍着胸脯,保证果子已经成熟。

毛文博尝了尝,果然很甜。可一想到萧旭飞已经不见踪影,又觉得嘴里发苦发酸。在毛文博的记忆里,景星乡的树木花草,永远繁盛无比,就连他搬家时老宅前的小树杂草,筒子楼前的几颗桂花树,如今也亭亭如盖矣。

在河岸绕来绕去,又被池岁星绕到了浅滩的山口。景星乡地势并不平稳,家属大院都是在半山腰,而河岸之类的地势低洼之处,便要从半山下坡去。有的坡陡,有的坡缓,要是心急,总会摔几下跟头,池岁星小时候没少吃苦头。毛文博拗不过池岁星,在小孩眼里,浅滩这些天正是玩水的好地方,大人小孩也多,实为歇暑纳凉好去处。

小孩只穿了短裤,脱去上衣,而毛文博不敢下水,站在水浅的地方,帮池岁星看衣服。那时下水,也不管什么热身什么拉伸,小孩脱下衣服,一个倒栽葱就钻入水里。来浅滩玩的人多,四处的小孩也在,往上游一点还有洗衣服的人。池岁星见周立言也在,跟他比赛潜水,看谁在水下憋得久。小孩瓮水时习惯闭着眼,河流湍急,不一会儿就往下游漂去,好在及时出水,又快速游回来。

两个小孩互相争抢,又一次比赛。池岁星捏着鼻子,闭上眼睛沉入水中,过去许久,突然听见周立言探出水面的声音,池岁星正欲探头,宣布自己获胜。可前者胡乱拍水,池岁星定睛一看,周立言一脸狰狞,池岁星想去帮他却又害怕。

“我抽筋了。”周立言说道,呛了几口水,小腿又疼又麻,只好浮在水上,顺着水流往下漂去。池岁星慌了神,赶紧往岸上游,一边指大声喊有人抽筋。

大人们一下子紧张起来,朝着池岁星指的那个方向看去。周立言呛了好一会儿水,慢慢无力往水里沉着,河流又顺着他往下,大人们也一股脑追过去。好在有水性好的,把小孩救起来,周立言喝了一肚子水,趴在地上哇哇吐着,背后还有人帮他按一按。他一边吐,一边急忙说道:“水下、水下面有个人!”

一九九四年七月十一日下午。巴蜀省重渝市津江区湾东镇公安分局接到一起报案。于下午三点十五分左右在津江区湾东镇景星乡津江河岸下游处发现一具尸体,尸体由一位抽筋溺水的孩童发现,因溺水沉入河里恰巧发现被水草缠绕住的尸体。尸体发现者被周围居民救起后并无大碍,警察和法医到达现场捕捞尸体后对其进行初步检验,死者年龄约十一岁,死亡时间大约在四十八小时到七十二小时之间,死因是溺水。虽然死亡时间并不长,但是尸体被水草缠绕,一直浸泡在水中,尸体已经浮肿,面目较难辨认。但根据周围围观群众提供的信息,死者大概为景星乡家属大院一楼住户萧旭飞。警察通知其父母后,死者家属于下午三点半左右赶来现场辨认。

萧旭飞的尸体前围着警察和群众,萧旭飞和毛文博两人自然被人群挡得严严实实。警察带着萧大妈从人群外走来,前天为了找萧旭飞还挨家挨户问道,自认为萧旭飞只是出走几天的萧大妈,刚听到消息时还不太相信。对警察摆摆手:“我家娃娃楞个乖,怎么可能淹死了。”

直到警察说出一些死者特征,萧大妈才渐渐慌了神,跟着警察一起到浅滩处。尸体已经盖上白布,待萧大妈来后,旁边的法医掀开白布一角。纵使萧大妈如何不信,可已经被水泡得浮肿、白皙的萧旭飞面无表情躺在河岸边的鹅卵石上,阳光刺眼,萧大妈一个恍惚,跌在地上,一步一步朝萧旭飞身边爬去。她抱着尸体脑袋,哀声痛哭起来。

池岁星不敢相信,踮起脚尖试图看清尸体,毛文博却一下子把他拉在身后,抱着他的脑袋,“别看。”他说道。

小孩听见萧大妈的哭声,夹杂着不知是质问还是懊悔的话,也不觉哭起来。

人群围在尸体周围,像是送行,阳光明媚,鸟语花香,七月时值盛夏繁星天。

萧大妈说什么也不相信萧旭飞是自杀,一口咬定是意外或是有人陷害,可尸检上,萧旭飞没有挣扎的痕迹。毛文博大概能想到,萧旭飞那天夜晚与他们道别后,慢慢走出景星乡,走到津江这条满载财富的河流。

跳河的地点经过调查后,大概是浅滩不远处的堤岸。堤岸有两级,一处矮一处高。要跳到河里的话,需要从高处跳到低处的河堤,也就是说,萧旭飞要跳两次,才能跳进河里。

按理来说,萧旭飞的尸体应该会顺着河流一直往下游漂去,直到被人发现。可他跳河时腿脚被水草勾住,仿佛景星乡的这些植物,也舍不得他。

池岁星哭累了,渐渐没有声响。毛文博把他的衣服拿在手上,抱着小孩往家里走。刚才警察到来,筒子楼的住户们正惊讶,以为萧旭飞终于找到了。在浅滩有跑得快的,回家把消息一说,一传十十传百,萧旭飞跳河这件事,在景星乡很快传开。

毛文博正面抱着小孩太累,把池岁星放下来,让他趴在自己背上,背着小孩一路。

池岁星贴在毛文博背上,身上的水渍打湿毛文博后背,脸上涕泪纵横,落在毛文博耳边。他一边哭一边道:“哥哥,我想萧哥。”

毛文博渐渐爬到筒子楼门口,回头一望,萧旭飞的尸体前还围着许多人。两个小孩站在筒子楼前的桂树下,想起之前萧旭飞从后面的桂树翻墙,便不觉伤心起来。毛文博把池岁星放下,帮他拍着背顺气,拉着他的手回家。路过一楼萧家,萧大妈着急出门没有关门,透过半掩的房门,毛文博能看见那束缚住萧旭飞的房间。一路走到台阶,路过窗户,萧旭飞的书桌上还有没写完的作业和字帖。

微风吹拂,掀起一阵夏日慵倦,只是筒子楼再也没有萧旭飞。

萧旭飞没有葬礼,只是萧家守了七天灵,便把萧旭飞葬在山上。池岁星这些天食欲不振,整天只是跟在毛文博身后,有时找不见他,一下子慌起来,四处找寻。

毛文博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小孩,毕竟他自己也是小孩。

萧旭飞下葬后,池岁星问毛文博,有一天他会不会也不见。

毛文博信誓旦旦,保证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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