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星乡的山林,冬天有些积雪却化得很快,想要打雪仗、堆雪人之类的,只能去山顶上,才有些没融化的雪。而那些山脚下的草丛,仍是茂盛,虽不显葱郁,可人要是藏在里面,也能轻易隐住身影。
池岁星大致认得路,在景星乡,或者说在渝地,大部分人都是靠山认路,前头的山是什么形状,后头的是什么形状,只要不在谷地或是遮天蔽日的树丛再或一点光亮都没有的夜晚,靠着山形,便能辨出一二路径。毛文博跟在小孩身后,池岁星听见不远处的声响,手里攥着玻璃弹珠,捏住弹弓,啪的一声不知道打下什么东西。
小孩兴奋地跑去一看,只是几片树叶。
“别走深了。”毛文博嘱咐道。
池岁星点点头,拉着毛文博往回走。津江对岸的山崖飞下几只野鸡,池岁星指着要毛文博看,后者点点头。在山林间就是这样,有时在岸边看得清楚,一但靠近,便认不得路或是被杂草荆条挡路。
小孩想靠近些,往树丛里走着,那些河岸边的野鸡飞到水旁,池岁星捏着弹弓,打了一颗出去。只是距离太远,打不中,却惊吓了那些野鸡,便一下四散逃开,而小孩也心满意足。
下来时是一个高坎,小孩一跃而下却没想过要怎么回去,冬天的泥土又湿又滑,池岁星才洗过澡,衣服换新,不然早就拉着树藤,三两下蹿了上去。毛文博站在高坎旁无可奈何,“让你别走深了。”
“也没多深啊。”池岁星蹦跶两下,发现拉不住毛文博的手。
毛文博一手攥着旁边的树干,另一只手伸下去,尽量往小孩身旁靠,“我拉不到你。”他说道。
池岁星望望四周,再没有可上去的地方,只好先把弹弓抛给毛文博让他帮忙拿着,也不管衣服干不干净了,一下跃起,攥着着毛文博的胳膊。小孩脚下腾空,身体压在高坎一旁,衣服全是泥渍,免不得回去挨骂挨打。
好在毛文博拉着他,池岁星脚下踩着半斜的泥土,总算使上劲儿,被毛文博拉了起来。
“你还记得怎么回去吗。”毛文博问道。
小孩拍拍身上,像是无所畏惧,“记得。”他在前面开路,反正衣服都脏了,只管埋头往前冲。路上折点树枝,摘些小草过过手瘾,一路跑到筒子楼下,去毛文博家里用抹布暂且把衣服的泥渍擦掉。
在农村长大的小孩,哪个衣服不是穿一天两天便弄脏,在地上打滚摔跤,路旁斗鸡跳格,单车驶过扬起灰尘,一下便能让四周的小孩围过来。估计是谁家的新衣服,或是去镇上买的年货。矿上发了些东西,毛文博家里放着好些,都屯在毛健全房间,大多是些油米,再多的,还有几个鸡蛋。
池岁星掰着手指,算算还有几天过年。有时觉得时间过得好慢,距离过年多到他把脚指头都用上了,也没数完,有时候又觉得挺快,看见柜子上的两盒口服液,那是之前夏天时文丽萍买来给小孩的,一天一支早已经喝完了。平常的药要么苦要么涩,唯独这个甜滋滋的,给小孩留下深刻的印象,以至于上中学后许多女生给池岁星送的饮料,他也没觉得比毛文博让自己喝的那支口服液好喝。
“饿了没。”毛文博见小孩蹲在地上。
池岁星也懒得想这些,“有点。”
“去把炉子里的红苕掏出来。”毛文博对他说道。
出门前毛文博从厨房里挑了两个红苕丢在炉子里,算算时间差不多也烤好了。小孩站在火炉旁,拿着比他人还高的火钳,在炉子的碳里翻找。
“找到没。”毛文博问他。
“找不到。”小孩嘟着嘴埋怨。
毛文博站在小孩一旁,“我来?”
池岁星没接话,仍旧自己找着。毛文博不用想都知道小孩跟火炉杠上了,指挥着往前找找往后找找,终于在火炉前头找到两块已经被烤黑的红苕。
“还能吃吗。”池岁星问。
毛文博接过火钳把两个红苕夹出来,表皮已经被烧黑发脆,用钳子一夹便有些掉皮,露出里面黄澄澄的红心来,他掰了一半递给小孩,“尝尝,小心烫。”
池岁星拿上手,呼哧吹了几下,一口咬了一半还冒着热气的红苕。
“好干啊。”小孩嚼着。
“下次时间烤短点。”毛文博笑道。
池岁星捏过红苕的手黑黢黢的,擦嘴的时候不小心摸到脸上,等文丽萍回家一看,小孩衣服上是泥渍,脸上不知道从哪抹的碳痕,跟毛文博坐在一起傻笑。如果说都去外面玩了一圈,怎么毛文博还干干净净的,池岁星就像是刚从泥地里爬出来似的。她招呼小孩洗把脸换套衣服,写完作业准备吃饭。好在今天上午跟毛文博去小卖部打了水,不然小孩现在洗脸估计还没热水了。
小孩换了身衣服,洗了脸,毛文博站在阳台,招呼小孩过来。
冬日阳光倾斜,阳台落满阳光的形状,他指着那个种着西瓜种子的盆栽。
“西瓜苗焉了。”毛文博说。
小孩挪过来看,有些闷闷不乐,觉得自己每天都有浇水,还想着明年能有西瓜吃。
毛文博搂着小孩安慰,从山林里又传来鹧鸪的叫声,清脆悦耳,婉转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