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五年四月，清明前后。天上总是飘着雨滴，山野雾气不减。某天下午放学，池岁星还没走到校门口，天上便打了雷下起雨来。雨滴落在小孩后颈，激得他打了个冷颤。

“带伞了没。”毛文博问他。

池岁星摇摇头，他的挎包不大，装完书本铅笔盒饭盒水杯之后，便装不下伞。

“过来。”毛文博把他拉到身边，先把书包单肩背着，然后转到前边，把书包正面背上，从里面抽出一把雨伞。把自己和池岁星遮住。

雨伞不大，池岁星只好紧紧贴着毛文博，没带伞的人，只好把书包定在头上，冒雨回家。而跟池岁星顺路的，都想过来避雨，看见毛文博也在，便不敢了。

池岁星穿的毛文博的旧裤子，这两天还算暖和，可一下起雨来，气温降下去，便有些冷了。小孩想赶快回家，走得快，不免踩到水坑。水滴溅在裤脚，便觉得寒气逼人。一路回家，裤脚总会打湿。

“把裤子脱了。”毛文博说，“换一条裤子。”

池岁星跑到卧室，换了一条短裤。窗外的雨还在下着，雨滴汇聚成水，从窗沿流下。

“今天要送饭吗。”小孩看着窗外逐渐变大的雨势，担心问道。

“要。”毛文博也跟池岁星一起趴在窗前，“今天上午干妈说了的。”

筒子楼里，毛文博开着灯，文丽萍还没回家，大概是想等雨小一些再回家。毛文博便自己开火，把锅里的饭菜热了一遍，装好盒饭，打算先去送饭。

“等雨小点吧。”池岁星说，“要不我也去。”

“你去能干嘛，被风吹跑吗。”毛文博换了一身短袖短裤和凉鞋，免得被雨水打湿不好洗。

“我帮你提饭盒。”池岁星跑到毛文博跟前，把他手上的饭盒抢了过来，“你又打伞又拿饭盒的肯定拿不过来。”

池岁星打算出门，走廊上的雨飘进来，小孩站在雨里，见毛文博还站着：“怎么不走。”

“你回来换双凉鞋。”

池岁星看着脚下的拖鞋，“拖鞋也行。”

“确定？”

“嗯。”

小孩点点头，还不知道之后要面临什么。

“走吧。”毛文博没强迫他。

路上雨渐渐小了起来，池岁星走到院子便知道为什么毛文博要自己换凉鞋。现在想后悔却碍着面子，硬是往前走。拖鞋很滑，又没有固定在脚上，池岁星要用力踏在地面，拖鞋才不会划走，脚腕发力，勾着拖鞋，才不会穿丢。

毛文博拉着池岁星的手，被小孩捏得疼，却憋着笑看池岁星一步步走得艰难。

“换不换？”毛文博问他。

池岁星都走了这么久，“都出门了。”

“我把凉鞋换给你。”毛文博说。

“那你穿什么，拖鞋吗。”小孩摇摇头。

毛文博带着池岁星先到码头的棚屋下避雨，“这样，一边一只。”

毛文博把左脚的凉鞋脱下来，跟小孩换了一只。两人一边拖鞋一边凉鞋，买了船票上船。

渡轮好像在雨里开着，船下的江水摇摇晃晃，池岁星紧紧抓着饭盒，另一只手挽着毛文博，而毛文博抓着船舱里的栏杆，随着船体一起晃着。他突然觉得这像是在坐摇摇车或是木马，这么一想，也不觉得头晕了。

下船打伞进楼，池岁星穿着凉鞋拖鞋，倒也不怕鞋子打湿，他还特意往水坑里面踩。直到进楼前的一个水坑，池岁星踩上去，脚一滑，拖鞋顺着脚踝往上钻，套在了小孩小腿上。

毛文博看见忍不住笑出来，带着池岁星先进楼，在一楼处拉着卡在池岁星小腿上的拖鞋往下拽。

“脱不下来。”毛文博说。

池岁星不想让人看见自己丢脸，伸手拼命把拖鞋往下拽，小腿勒得生疼，拖鞋都拉长了一截儿。

“别拉坏了。”毛文博一说，池岁星停下手来。

“怎么办。”小孩问道。

“回家再说吧。”

“啊。”池岁星摇摇头，“你去送饭吧。”

“好。”毛文博捂着嘴笑，接过池岁星手上的饭盒，去池建国办公室送了饭。

池建国已经准备好挨饿，雨下得大，估计饭得晚点才能到了。

“干爹。”毛文博敲了敲办公室门。

“这么大雨都来了。”池建国说。同一个办公室的同事也在羡慕，“这么乖，冒雨都来送饭。”

“干儿子。”池建国应和道：“我幺儿可能还在家呢。”

毛文博不想抢功劳，“星星也来了。”

见池建国疑惑，毛文博便补上，“他想来，我怕他淋雨生病没让他来。”

“哦。”池建国点点头，

毛文博又上楼去给毛健全送饭。毛健全的办公室只有他，见毛文博来了，欣慰又担心。

“淋雨了吗。”毛健全问他。

“没。”毛文博说，“换了短袖短裤，衣服没湿，等会回家擦擦身上就行了。”

毛健全看着毛文博脚上左脚拖鞋右脚凉鞋，“穿错鞋了？”

毛文博顺着毛健全目光看去，这才意识到自己脚下是两只不一样的鞋，顿时有些不好回话，只好顺着毛健全的话说下去，“啊、呃、嗯，出门的时候太急穿错了。”

“嗯，早点回去吧。”毛健全叮嘱，“走慢点，拖鞋走雨天的路很滑的。”

毛文博答应，赶紧走出办公室。

一楼，池岁星刻意翘着二郎腿，双手捂着拖鞋的位置，不让路人看见自己腿上卡住的拖鞋。毛文博拉着池岁星回家。小孩右脚卡着，没鞋穿，走路的时候只能光脚。雨天的路上许多碎石子，硌得池岁星脚底生疼。

“我背你吧。”毛文博说，“你在背上打伞。”

池岁星不太想，觉得毛文博已经够累了。

毛文博见小孩光脚走路太疼，有时一蹦一跳，不让右脚落地。

“快点。”他催促道，“你把左脚鞋脱给我。”

于是池岁星反应过来，把左脚的凉鞋脱给毛文博，自己只好光脚，只是右腿上还卡着拖鞋。毛文博换上凉鞋，背着小孩。池岁星左手搂着毛文博，右手打着伞。两个小孩便顶着雨往家里走了。

筒子楼，毛文博和池岁星刚走不久文丽萍便回家，看见锅里的饭菜没有，放在灶台上的饭盒也没有，便知道两小孩是送饭去了。她又有些担心，顶着大雨，害怕他们出什么意外。于是她便打着伞去筒子楼的院子外，看俩小孩有没有回来。

雨渐渐小了，只是雨丝飘落，像雾像烟。只是远处模模糊糊看见人影走来，毛文博背着池岁星。文丽萍见池岁星没有自己走，以为出了什么事，赶忙跑上来。

“是不是摔到了，怎么让哥哥背着。”文丽萍问。

毛文博抬了抬，伸手捏了两下小孩屁股。池岁星这才不情不愿的把右腿抬一抬。

文丽萍看见小孩腿上卡着的拖鞋，哈哈笑起来。

“不许笑！”池岁星说。

“怎么卡住的。”文丽萍问他。

毛文博便向她解释。

回到家，两小孩擦干身上，衣服裤子没打湿，便没有更换。

文丽萍让池岁星坐在沙发，自己去拿凡士林。

“让你不听哥哥的。”她还数落道。凡士林抹在小孩腿上润滑，文丽萍一用力，拖鞋才终于脱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