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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难再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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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五年七月的某一天,池岁星再来到周家坝时,周忠明家已经关了门。屋子外的水缸青苔遍布,门栓染灰。小孩好奇靠近,屋里却没有人。他立马想到或许是周爷爷搬去了湾东,跟周忠明一起住,又想到许多同学也随着父母搬走,虽说在湾东有安置房,但一部分下岗或调遣的工人只好带着家人去往外地。不像毛文博说的那样,所有人都会在湾东重新相遇。

那些下岗工人,大多指望着安置费,好度过这段没有工资薪酬的时间。毛文博不知为何这安置费要被克扣成原本的三分之一,只想着那些下岗的工人们,能够渡过难关。

池建国还没下班,煤矿工人下岗后,一部分机器也只好滞留在矿上,池建国现在每天的工作不是下井去检查机械,而是在地面检查了。以前池建国下井,一去就是三四个小时,如果刚好遇上饭点,回来时已经是晚上八九点钟,池岁星送的饭已经凉了,只好就着热水吃。

小孩的暑假作业厚厚一本,课外书和作业本都堆在书桌,筒子楼里已经许多人户搬走。家属大院还剩下一些老人小孩。筒子楼一楼的门店,大多都已经搬去湾东,换了个新的门面,剪头的继续剪头,卖早餐的也继续卖早餐。

直到七月底的一天,池家翻箱倒柜整理着东西,文丽萍陪嫁时带过来的棉絮铺盖,池建国买的衣柜饭桌,池岁星书桌里的弹珠漫画。而对门,毛文博没什么要带的东西,本来只在景星乡住了一年多,毛健全也没买锅碗瓢盆,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池家,自然没什么东西。

家里的杂物零零散散,收了几大箱。池建国一手一个,毛健全跟毛文博把自家东西整理好,发现并不多,于是帮着对门整理。翌日在景星乡的车站牌前,便是两家人背着大小包裹,准备去湾东的安置房。

池岁星手里提着袋子,拖着一个行李箱。毛文博则背着书包,装的满,书包鼓起来,涨得他坐不下汽车的座位,只好把书包背到身前。安置房在湾东西城大道,人们叫这里“塔山”,车站也叫“塔山站”。一车直接能从景星乡坐到塔山,不用换乘。

小孩不知道这里为什么叫塔山,等大了点,他坐上汽车离开湾东时,回望才会发现。那一座座山亘古不绝,仿佛在守望这片土地。

几人提着箱子口袋,小区外是一块石头,刻着“幸福家园”。楼房千篇一律,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在小区外有个小广场,现在还不叫移民广场。安置楼里,已经有许多移民和工人搬迁过来,显得生机勃勃。楼房一楼大多是门店,池岁星还看见了付大姐和张叔,他们两人的店还是挨在一起,一个叫“爱梅理发店”,一个叫“强国包子铺”。

池家和毛家的安置房都分在了十五栋三楼,依旧是对门。巨大的小区,连号的一模一样的安置房,仅有告示牌上的数字不同,每个楼下都坐着聊天纳凉的老人,楼下的花坛绿丛,小道上的路灯,一切仿佛一座巨大的迷宫。楼房白漆新粉,仲夏的阳光衬得楼宇间熠熠生辉。

池岁星跟着池建国上楼,新家不大,一个小客厅,两个卧室,一个阳台,一个厨房一个卫生间。池岁星再不用起床去筒子楼的公共洗漱池接水,人挤人似的刷牙洗脸。卧室不大,只放了一张床,池岁星量了量,觉得够自己和毛文博睡。对门,两边布局镜像,只是对毛家来说,家里大部分区域估计都用不上。两家一起打扫卫生,布置新家,又去附近的小卖部买了些生活用品,床铺还没搬过来,池岁星已经在想象新家的生活。

在湾东吃过碗饭,两家人又乘车回景星乡。平常的筒子楼正是热闹的时候,楼下大概会摆着桌椅,点上蜡烛,忽悠小孩来扇扇子。

搬家的日子持续了好些天,这几天里两家人一直都是收拾杂物,提着东西上车,到塔山后下车布置新家。池岁星看着筒子楼的家里变得空旷。之前晚上睡觉,窗外边便是大人们的闲谈,他可以跟毛文博在梦里嚼着这些闲杂八卦,或是畅聊学校的趣闻乐事。

景星乡除了煤矿,子弟学校也要搬。学校的老师召集了还留在景星乡没有搬走的家长学生们,一起来帮忙搬些桌椅板凳。全校的桌椅,全都会搬去保管室,等之后统一运送。

池岁星和毛文博,自然也在帮忙的人之中。桌椅里还有些学生留下来的书本,老师说这些不用管,一并搬走就是。小孩却很是好奇,每搬一个桌子,都要看看桌子抽屉,有没有什么东西。除了教科书,就是一些做作业的本子。除了这些,他在搬桌子时,两个桌子之间要堆叠放置,小孩把桌子抬起搬上去,只见日记本落了出来。池岁星随手翻了翻,这日记没有名字,老师说这些东西不用管,池岁星便把这日记本放回原来的桌子。

七月底八月初,筒子楼便清净下来。还没搬走的住户只有寥寥几家,池家和毛家两家人东西也搬得差不多,只剩下床铺被褥,还有一些生活用品。明天把床铺收拾好,踏上公交后,便与景星乡告别。今天搬的东西不多,只有三个大人们去,这几天毛文博天天坐车,有时晕车呕吐,看的池岁星心疼,于是今天两人休息,留在景星乡。

周家坝的许多人也搬走,大部分到湾东,池岁星本想去周家坝玩,可坝子上只剩下一些种地的老人;他又想到去平洞,可平洞许多商贩早就搬走,比筒子楼人还少了;池岁星干脆想去煤矿,煤矿工人下岗,只剩下许多机械留在矿上,原本每天都能看见在江上往来的渡轮,现在一天也只有早中晚三班。它每天中午十二点准时从码头出发,汽笛不再如往日充满热情,如今更像谱成了一首关于景星乡的片尾曲。

今天一早大人们便乘车去往湾东,家属大院人去楼空,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了池岁星和毛文博两人。小孩倒是觉得开心,再没人能管住自己,只是今天太过无聊。电视也搬走,除了毛文博外,也没有同龄的孩子一起玩。

池岁星看着屋外的烈日,再想想屋里无聊的时光,还是决定穿上衣服,出门散步。就像他以前经常在毛家的废旧老宅散步,当做寻宝。而毛文博对这座老宅的印象几近全无,经过许久的风吹日晒之后,房梁垮塌,门扉破旧,似乎就差在院墙喷上一个“拆”字。而小孩倒是新奇,之前小伙伴们总觉得这座老宅吓人,破旧阴森,来历不明。直到毛文博出现后,池岁星对这座宅子的刻板印象才减弱,于是今天跟毛文博一起大肆探索,找些破旧的东西来玩。然而除了灰尘和老旧的时光,便一无所有。

小孩垂头丧气,打算回家。

他却不想回家,跑到四处,比如小山丘的高坡,比如筒子楼的天台,比如河岸边的浅滩,要把一切记住。他终究会知道故乡再回不去,知道候鸟的伴侣一个远去一个停留原地,知道两人再绝配也不能成为一对。

池岁星跑累了,牵着毛文博的手,唉声叹气,“我脚疼。”他说。

“让你跑这么快。”毛文博停在原地突然不走,“我背你。”

小孩贴在毛文博背后,双手勾着他的脖颈。

“回家洗个澡。”毛文博说,“大热天的怎么想出来散步。”

他双手十指交叉,把小孩兜在身后,后颈一旁是池岁星轻声细小的呼吸,吹得他发痒。像是指尖划过手心,笔尖拂历信纸,挠的心头难耐,耳尖发烫。

一路走到家属大院的筒子楼前,毛文博把池岁星放下,小孩便习惯往一楼的门店走去,想给他们打个招呼。走到一半却发现谁都不在,门店搬迁,卷帘门紧闭。透过窗户,店里都是空荡荡的房间,看似热闹的筒子楼一瞬间变得毫无生气。

池岁星叹气,回头打算回家。从一楼踩着长青苔的石阶,扶着生锈的把手,他突然看见萧旭飞。萧旭飞的家门开着,他们一家早在上个月就搬走,是筒子楼里搬得最早的一批。池岁星从走到一半的台阶上下来,萧旭飞的那间卧室,只剩下了搬不走的大件书桌和床柜。他鼓起勇气进门,萧家的大门被风吹动,吱呀作响。本应锁好的房门,今天却不知为何打开,是锁头生锈,还是门栓松动,又或者锁门时心不在焉,魂不守舍。

池岁星进屋,看见了空空如也的房间,看见萧旭飞的卧室,缺了门锁的房门,却被风吹得关紧。毛文博跟着小孩,透过门锁,看见萧旭飞的书桌。池岁星上前,书桌早已蒙尘。他拉开书桌的抽屉,里面是萧旭飞的一些书本,从小到大的教科书和奖状,用过的作业本,铅笔直尺,全是学习有关,没有哪怕一个玩具、一颗弹珠。

池岁星不甘心,在抽屉里翻找,寻找萧旭飞作为自己存在的一个证据。在书桌最里,压在书本下,一个毫不起眼、破旧不堪的记录本。池岁星翻开来,一口咬定这就是萧旭飞的日记本。毛文博打开来看,内容空泛,与其说是日记,不如说是每天的学习记录。他觉得这肯定不是萧旭飞自己的。

小孩突然想起前几天去学校搬桌子时看见的未署名的日记本。池岁星跟毛文博快步走向学校,像萧旭飞在筒子楼翻墙似的翻进学校。学校空无一人,他们走到储物间,幸好这些天桌椅还没搬完,储物间没有上锁。

池岁星在储物间里找到那个桌子,那个日记本。毛文博翻开第一页,两个日记本的第一页都写着:你好日记,现在是一九九三年七月,听老师说写日记可以帮助宣泄情绪、提高成绩,所以我买了这个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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