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立田明白他的意思,每回双满村开征,总要从他起头的,即是对其他户的表率,也是警醒。
他把早已准备好的自家户贴拿出来,递给刘保长。
“按户贴上的数目,我家夏税总是麻布三匹两丈、钱币五贯两百。”
刘保长象征性翻了翻户贴。
这户贴是官府在定了五等丁产薄以后,盖印再发给每一户户主的。上载了每一户的人丁、田亩、房屋和其他重要资财,并且在最后明确写了每一户夏税秋苗应纳的赋数。
他对李家的情况心里有数,李立田在这方面也很少叫他操心,他嗯了嗯声,又叫同来的户长点了李立田拿出来的布和钱,点数的户长确认无误。
刘保长这才站起身:“好,李老哥不错,还是咱们双满村第一响!”
几位户长当即一涌而出,到了院外双满村的土径之上,提起一面铜锣。
“当——当——当——”
响亮的锣声响彻双满村四面八方,一阵锣过,几个户长一起大喊一声:“双满村李立田夏税已纳,共计夏布三匹两丈、钱五贯两百——”
随行的乡书手在两税册上做好记录。
几人接连敲了三遍锣,又喊了三遍嗓。
刘保长回头喊李立田:“走吧立田老兄,咱们这就别再耽搁,双满村另两名户长也劳你去叫齐了。”
“这就来。”
催征督耕本就是户长的职责之一,李立田应了声,临走前想了想还是回了趟西屋。
他进了西屋,先和他爹打了个招呼:“爹,我看今年这回,怕是有些不寻常。今儿个不然别叫大郎读书,赶紧回家照看着点是好。”
李长发方才也将院里的情形看了个大概,也觉出点什么。
“嗯,怕是他们还留着点话头,没和你说透。那……大郎今天先这样,家里就你娘和两个弟妹,你快回去照应照应。”
想了想王家的情形,又道:“若届时有甚难处,念仁他爹和他们一起,会想着帮你开解开解的。”
王景禹收拾好自己的书和笔墨,整立进王母缝制的书袋里:“谢谢村正爷爷、李伯!”
也不耽搁,自回家去了。
原本正和他一起听讲的李念仁看着拐出院门的身影,心道:“景禹明明只和我年岁相差不多,但自己对家里面这些事,是从来都没操心过,只需读好书便罢。但景禹他,却已经要时事都担在肩上了。”
这厢王景禹回到了自己家,一路上,双满村的村民多数都开了院门,站在院门那里,一边探看着大保长队伍的进度,一边时不时互相探问有没有哪家不顺的。
他们提前已经得了户长的知会,准备好户贴和要缴的夏布和钱,趁着农闲出门谋活计赚额外银钱的人也都留在家里。
双满村不大,家家户户是个什么情况,大家都算是有数。
如今日子紧迫的,除了王家,就是那安家了。
随着铜锣声响,与户长们唱课之声,整个征纳大部分都还算的上顺利。
再然后,果不其然。
征缴队在安家,驻留的时间超过了预期的长度。
已经预料到有什么的事发生着的村民们,有点面上一暗,有的支起耳朵想听的更清楚。
很快,从安家那处拥挤的四方小院里,渐渐传出了压抑了的哭声。
安家这两代的人丁涨的快,粮油布匹等等消耗大,可祖上传下的地一直就那么多,就连三年前那次下调了标准的五等户标准,他家都评不上三等,依旧只是个四等户。
但这夏税与秋苗不同,不光以家中的田亩数和田亩的等次为缴纳标准,还要算丁口数。
因此,这夏税都是安家年年难过的一道坎。
安家的田亩和丁口合在一起,夏税要纳钱四贯二百,布两匹两丈。
自去年秋忙以后,只要有余力时,安家男丁能出去做活的都去卖力做活,女子纺麻织布喂鸡的赚些钱或麦,也扛不住一家子消耗大。
这夏税的布是凑够了,钱却还是差了一半。
刘保长一行人对此早有应对,先说:“按规矩,钱不够,就拿布折抵吧。”
安家一众人分管安家的户长站出来,试探着说情:“安家地坡里这一季的苎麻,都剥完纺完了,还去集市里换了麻来纺。去冬以来,咱们乡里每家每户还纳了一回修河渠钱、一次演社戏钱,俱都按丁口纳的,他家布和钱,确实只这么多了。”
刘保长侧目瞪了他一眼,他们保里乡里都用什么名目收过什么钱,他会不清楚?
没得在众人面前还要他来说回给自己听?
况且,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纳不出来的差头,你来补齐怎得?
那个户长也知说多了嘴,马上又接:“但他家余麦还有,可以折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