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无论如何,人总要有面对新生的勇气。在柴房那些日子,在谷中没日没夜练剑那些年,她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真的能走到今天。
但是她做到了。
华婵心想总不能叫这个小泥团为“小乞丐”吧,万一他伤还没好,一股脑跑了怎么办。她伸手从麻袋里掏出了一根草药,正是“苏子”,清热止咳,适用于感染风寒的人。
“来苏之望,长生安乐。”
华婵看了看身旁不过七八岁的孩子,怜悯之情油然而生,她温柔道:“以后我就叫你’长苏’,愿你能够从过去的苦难中走出来,岁岁年年,长生安乐。”
乞丐的手指动了动,他没说话。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一个简单的称呼而已,如果你有名字的话,一定要告诉我。”华婵补充道。
月光照了进来,铺子内亮了一点,华婵看着眼前人,他有一双澄澈的眸子,这是她第一次看清楚他的眼睛。
受尽这么多苦楚,还能有一双如此清澈的眼睛,想必他的内核强大到,能承受得住常人承受不了的痛苦,华婵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月光。
“你看,这是‘苏子’,如果以后你再咳嗽的话,抓‘苏子’能止咳。如果不好去药铺抓药的话,可以找一种紫色叶子的植株,混在菜里一起吃。”华婵在月光下,跟他讲了讲“苏子”。
窗边起了一阵风,华婵好像听到了耳边轻轻地一句:“嗯。”
隆冬的风中带着刀片,刮到人身上的时候刺骨得疼,寒夜又遇雪,这对一身伤的人来说着实难熬。破庙挡不住风,也遮不住雪,长苏却在这间破庙中,熬过了整个寒冬。
他活下来了,华婵没想到这个七八岁的孩子,命居然这么硬。
庙宇后面枯死的梨树真的在来年的春三月开出了花。起了一阵风,梨树簌簌,落了几片叶子,从肩头落到了地上。
长苏扯下了身上的绷带,换了件干净的浅灰色麻衣,站在梨树下逗枝头的黄鹂玩儿。他想跳起来去拍那只鸟,却撞到了树干上,把额头磕的又红又青。
转头时见华婵在一旁看他,长苏低着头走过来,不说话也不理人,就是捂着额头吹凉风。
华婵在桥头村待了很长的一点时间,中途回华山处理了几次事情,长苏一直在破庙中等她。有几次华婵回来时没见到他人,以为他总于肯舍得走了,没想到他竟然是去山下抓兔子去了。
“喜欢那只黄鹂?我抓来给你玩啊。”华婵想逗一逗这小孩。
“不要。”长苏撅着个小嘴,可能是刚才磕疼了,眼睛红红的,看着快要哭了,他说:“你是不是快要走了。”
这小孩还挺聪明。华婵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温柔道:“本大侠要去游山玩水,看江河湖海,品尽人间美味,肯定是要走的了。总不能在这桥头村待一辈子,天天陪你斗蛐蛐吧。”
长苏咬着下唇,低头沉默了很久,歪头时抬手偷偷地抹掉了两滴眼泪,他小声道:“你之前说的要圆我的一个愿望,还作数么?”
华婵揉了揉眉角,她想起来了。不过一个孩子,能提什么要求,几颗蜜枣子就哄好了。
她拉着他的小手问道:“说吧,你有什么愿望。”
长苏松开她的手,倏然跪到了地上,坚定道:“我要拜你为师!”
华婵看着他,恍惚了很长一段时间,而后淡淡道:“如果你想修习剑术,可以拜入剑灵宗,如果你想修习修身养性的术法,可以拜入望月阁,如果......”
长苏依然跪在地上,坚定道:“我要拜你为师!”
华婵的语气显然弱了一些,她道:“你要学的我教不了,跟着我你以后的日子可能会不好过。”
长苏只是跪在地上,没有一丝犹豫地重复道:“我要拜你为师!”
想来人生真是奇妙,从前在华山,沉言不收她做弟子,却传授了她很多年的剑术。如今在桥头村,有一位少年,铁了心的要拜她为师。
他能活下来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她看着长苏,终是道了一个“好”字。
既然答应了他,华婵想与长苏有一个正式的拜师礼,这样很多年后,彼此想到今日今时,会少一点遗憾。于是她面对神像,对长苏道:
“神明在上,华婵今日收长苏为入门弟子,尽此一生,只收这么一个徒弟。我定会将所学一切传授给你,愿你能找到自己的道,不求扬名立万,但求长生安乐。”
长苏拜了三拜,唤了一句:“师父!长苏愿一生追随师父,永不相离。”
华婵笑了笑道:“此后你我师徒二人,行走江湖,也算有个伴了。”
她拍了拍长苏的肩膀,心想以后劈柴,可就不用自己动手了,美哉美哉。
长苏站起来的时候,脸上露出了少见的灿烂的笑容,如春三月的暖阳。他突然扑上来抱住了华婵不停地念叨:“师父,师父!”
“......”
华婵伸着脖子道:“徒儿,师父快被你勒死了!”
这哪是收徒弟,这简直是贴了张狗皮膏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