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灼脚步一顿,却没回头。
狄子澄看着扶灼的侧影,语气中的恳求几乎隐藏不住,“臣有一事相求。”
扶灼这才偏过头去,垂着眼睫俯视了他一眼。
对视片刻后,他淡淡道了句:“说。”
狄子澄布满血丝的双眸已被浓浓的哀戚之色占满,他抬眸,略显空洞的眼神落在扶灼眼下血一般的红痣上,出声已是极近沙哑,“臣不求常伴陛下身侧,只求陛下......不要逼臣另娶妻妾。”
没等到扶灼的回复,他又狠狠将头磕了下去,喉中声音已沙哑到几乎不能辨认,“臣......求您了。”
另侧跪着的狄罡双眼圆睁,几乎就要出声阻止,扶灼却轻轻抬手,阻止了狄罡未出口的话。
他抬步走至帐边,右脚轻轻抬起,将那只沾了灰尘的锦囊带至脚尖。
下一瞬,他脚踝轻动,地上的锦囊连打了好几个滚,灰扑扑地落到了狄子澄紧紧贴在地面的额角前。
扶灼的声音已不带丝毫感情,甚至称得上冰冷:“你的请求,朕允许了。”
“既暂且不愿成亲,朕也不想让世上再多一对怨偶。”他走至一旁坐下,低头喝了口放凉的茶,“不过狄老将军所说不错,你性子倨傲,不适合在京中常住。”
扶灼放下茶杯,轻支下颌,十分的美人面中却透着九分的冷,“日后便久居北疆,替朕好好看着这居沧草。无事,不必回京了。”
狄子澄紧握的双拳中已流出汩汩鲜血,他低垂着头,拿起了先前被扶灼随意踢至身前的锦囊。
“臣,”狄子澄再次拜了下去,“谢陛下圣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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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宫之期转眼到。
几个士兵颇为仔细地将采下的居沧草堆放在一块,又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木箱内,这才跑至扶灼身前禀告道:“陛下,都已准备妥当了。”
“仔细看着,”扶灼眉心轻拧,“别出什么差错。”
士兵们应了一声,将木箱抬进了营帐。
冬日多风。扶灼在旁站了会儿便觉身上发寒,不大舒服。
他蹙眉将狐裘拢紧,正欲抬步回帐内,却在转身时看到了狄子澄的身影。
面无表情地杵在树荫下,不知站了多久。
对上视线后,像是知道他不会主动走过去似的,狄子澄沉着一张脸,缓步来到了他的身边,“陛下。”
扶灼长睫微抬,素来锐利的目光也因畏寒而夹了些恹恹的倦意,“有话就说。”
狄子澄的声音比几日前更沙哑,人也像失了大半神采似的,透出一股木木的空洞,“陛下要走了。”
寒风吹来,扶灼未束的长发被风吹起,飘起一阵似有若无的淡香。
“嗯,”他将发丝拂至耳后,语气也疏离,“明日启程。”
狄子澄低头,人也因这动作显出几分颓废,他看向先前士兵们的方向,“陛下此次来北疆,就是为了居沧草?”
扶灼没有否认,“是。”
“这样的草,除了稀罕些,又有什么好的。”狄子澄扯了扯嘴角,像是想竭力如往常般打趣,“陛下何必辛苦亲自走这一遭,若早让臣知道,我、臣也可替陛下送至京中。”
“一来,朕想看看北疆风光,”扶灼再次拢了拢耳边被风吹乱的乌发,神色一如既往的淡漠,“二来如你所说,这草世所罕见,朕不放心交由旁人去办。”
狄子澄安静听他说着,道了句,“陛下不信任臣。”
指尖发凉,扶灼不愿再与他争辩这些无意义的话题,转身往营帐的方向走去。
“陛下!”身后的狄子臣声调拉高,却再没有往日恣意之感,他像是小心翼翼的,“明日......可否由臣护送陛下出关?”
凌冽的寒风吹落了枝头未化的积雪,扶灼脚步一顿,将肩上碎雪轻轻扫去。
他没有回头,“随你。”
天地银白之色稍减,不远处的篝火成了续昼的晚灯。
像被冻住般,狄子澄顶着满身寒气站在原地,看着那道清瘦背影愈来愈远,直至彻底消失在眼前。
片刻后,雪变大了。
下得极猛,似乎是准备将昔日所有彻底掩埋在冰雪中。
而那些矗立在冰霜之下的无形过往,则成了一座又一座他无法跨越的雪山。
“扶灼,”他喃喃道,“你要一路平安。”